文革前的空軍大院
寫空軍大院一定要寫兩句公主墳,現在是地名,文革中改為立新街。原來公主墳確實有個墳,是清朝一個公主的,而且還有廟,廟的周圍都是桃園,夏天接滿了大仙桃,不過鐵絲網一直拉得很密,無法進去。據說,當年瓊瑤乘車路過公主墳時,突發靈感,寫出了《還珠格格》。
一九六四年修地鐵時,把墳給挖了,起棺那天我還專門跑去看熱鬧,工人們從地下拉出一個紅木大棺材。當年那個廟門是正北朝南,今天假設您站在廟門前向南極目遠眺,您的右手邊是海軍大院,您的左手邊就是飽經滄桑的空軍大院了。空軍大院對當年百分之七十的人來說都是高高興興進來傷心着出去,現在看來可能是挖了墳拆了廟壞了風水的緣故。空軍和海軍是一根繩上拴的兩個螞蚱,都是中共建政後建立的新軍種,但彼此之間明比暗爭相互叫勁兒由來已久。先是比樓房設計,海軍把所有的宿舍樓都設計成廟宇型,看起來莊重大方結實,每個大樓牆壁全部抹灰最後塗成灰色,遠看像艦艇,多年來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換句話說在裡面住着有安全放心的感覺,海軍幹部歷來流動較小。空軍則蓋的是厚實的磚房,大房大窗,住起來特別舒服,唯一不好的是不管遠看還是近看,沒有任何空軍風格和特色,這種狀況直到後來空軍建成了當時著名的三角型辦公大樓才改變。
我們喜歡把海軍大院稱為“海軍廟”,因為所有樓房都蓋成廟宇式樣,更重要的是建海軍以來一直由大將肖勁光掌舵,海軍空軍同經歷文革風雨,海軍主艦一直穩步航行。空軍則不同,到肖勁光逝世那年,空軍走馬燈似的連換了四任司令,從劉亞樓吳法憲到馬寧張廷發,全部是一朝司令一朝臣。空軍大院的住房歷來緊張,你想想司令一換新調進那麼多的幹部,沒有住房就得蓋,開始還能找空地蓋,後來把樓與樓之間走人走車的地方都加蓋了樓房,整個大院原來的設計格局全部破壞。北京很多軍隊大院都有自己的小學,這一點不錯,但最後辦起中學的可能就是空軍了。現在解析空軍當時的情況,在“認人唯親”大前提下,司令員的終身制在動亂的環境下也許是最佳選擇,海軍就是一個值得稱讚和研究的例子。
一九六二年空軍西郊大院建成,城裡的鼓樓大院除留下後勤部外全部移師西郊,我家搬到了二號樓。那是個風水寶地,一是離西大門不遠,二是窗前就是大院的主要車道,大院的幹部家屬要去公主墳商場買東西,或到公主墳汽車站乘一路車進城,不論騎自行車還是步行,很多都要經過我家門口,我只要在窗前或在涼台上一坐,大院的基本情況盡收眼底。所以我一直在說全大院的人,我沒見過的很少,恐怕就是這個道理。不知是哪一年大院來了一大批“菲利普”自行車作為公車分配給各級幹部上下班用,成為大院一景,個別幹部給了孩子用,大黑子騎的就是“菲利普”。我沒有騎過“菲利普”,但童年之夢一直想圓。回北京工作後,看到工程部一位幹部的“菲利普”保管得非常好,想不聲不響低價七十元吃進,沒想到那位幹部識貨,不賣。我沒法兒,後來只好到天橋舊車鋪花了三十二元買了個殘缺“菲利普”,當時空一所很多幹部不理解,實際上我在圓夢呢。
初建的大院開始還有不少空地,當時又趕上了自然災害,副食品供應困難起來,很多家庭利用這些空地蓋起了雞窩養起了來杭雞,當時來杭雞下蛋最多,一年可下一百八十個。我母親養了四五隻雞,每天能有兩三個蛋,有人可能會問為什麼不多養幾隻?因為那時糧食都是定量的,雞養多了,飯就不夠吃了,妹妹們還小,有些富餘粗糧。當時像父親十一級的一般高幹除了北京市民的正常供應外每月還有兩斤雞蛋,一斤白糖,兩條高級香煙和一瓶好酒,供應站設在公主墳商場的後院,看起來破破爛爛,不過服務員一直很客氣,從來不少找錢。這種平靜的生活大概只過了一年多,就被空海軍衛生大評比給打亂了。
先是拆雞窩,當時空軍司令是劉亞樓,在空軍說話是一言九鼎,誰也不敢炸刺兒,不幾天雞窩就拆得乾乾淨淨。接着要求全大院地上不許有一根雜草,一片廢紙。沒多久全大院也達到了,當時的幹部沒有綠化概念,地是乾淨了,可是土又起來了。好像第一次大評比,空軍順順噹噹就把衛生紅旗給扛回來了。空軍奪了衛生紅旗,自然就有各級領導參觀,那段時間各大軍兵種,北京市各大單位,每天都有來參觀的。我想全國學解放軍,解放軍學空軍就是那時起源的。
這時候的海軍大院也不甘落後,鉚足了勁兒,不僅要求全大院像空軍一樣,而且要求各家各戶窗明几淨。空軍得知後也給各家各戶下死命令大掃除,哪家不乾淨通報批評,那時管理局最忙,每家每戶都要檢查。我在母親的帶領下學會了擦玻璃,開始很多人都是拿濕布先擦,再拿干布擦,費時費工,母親教我拿舊報紙擦,幾下就好了。過了幾個月又進行第二次評比,看樣子檢查單位打算把衛生流動紅旗交給海軍,輪流坐莊嗎。這時突然傳出海軍一位家屬在三層樓上擦玻璃不幸墜樓身亡的消息,由於海軍出了傷亡事故,評比後紅旗仍給了空軍,空軍更牛了。
有紅杏出牆,就能引來看客,我見過不少老帥老將,也在那個時候。二號樓對面曾經駐紮着汽車三連,是個優秀標兵連隊。葉劍英好像是在劉亞樓的陪同下參觀三連,我趴在窗戶上看了看,看着將帥們有說有笑進了三連營房,這時我看到楊西穎的爸爸立正站在我家窗下一動不動向將帥們行注目禮。大約一個小時後,我看到葉劍英同列隊三連幹部戰士握手道別,我又注意到楊西穎的爸爸還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裡,楊父是直政的處長,那天是個寒冷的冬天,記得楊父沒有戴帽子。現在想來當年老一代的軍人對上級領導是多麼的尊敬,都是黨叫幹啥就幹啥,聽話極了,要說後來文革對這些老軍人有什麼閃失,是多麼的不公啊。
母親自己帶着小妹妹潘雅,沒有上班,也是每天沒日沒夜打掃衛生,不知是我們家衛生打掃得好,上級有意安排,還是一種歷史的巧合,賀龍帶着隨從到我家來參觀,我家沒有太多的家具,就有幾隻大木床,賀龍最感興趣是床上疊得方方正正的小花被,疊得像連隊戰士的一樣,連聲稱讚我家還保持着老八路的作風,那天我父親不在,要不然一定會問在延安時幹什麼,是那個部隊的,我那天也不在,我還埋怨我媽為什麼不照張像。任何事都是禍福難料,要是真有那張我爸同賀龍的合影,文革時不用說一定是賀龍的死黨,我的將來就要改寫了。
文革前一年空軍病故了兩位將軍,一位是劉亞樓,一位是龍福才,他們都有美麗如花的長女,劉洪洪和龍江文,當時是大院一道景,空軍兩朵花。我翻遍所有空軍史方面的文章,沒看到一位空軍史專家能夠看出這兩位將軍,特別是上將司令劉亞樓對空軍後來的歷史走勢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實際上劉亞樓是空軍的舵手和鎮軍石,兵家最忌諱是臨陣換將,臨陣換將的結果都不好,而且實實在在後來叫空軍重演了。試想劉亞樓像海軍司令肖勁光一樣活過了文革,空軍絕不會發生文革初期著名的“都嫌紗帽小的眾將之亂”,即使有亂子,也是局部個別的,像海軍李作鵬一樣,不會連累到廣大機關幹部,其實吳法憲也明白“自己給司令員提了多年皮包”,一個中將政委發指示,眾將不服啊。林彪藉口“突出政治”,隨意擴大政治部編制,提了一大批沒有軍功能說會道的政工幹部,有戰功的部長們也不服啊,一有機會可不就要鬧騰一下。
如今我也老了,已從當年一個看什麼都新鮮的孩子快變成兩鬢斑白的老人了,今天我寫飽經滄桑的空軍大院,寫到“當年百分之七十的機關幹部都是高高興興地進來傷心着出去”,不禁淚流滿面,不是空軍的孩子是不會有這種體會的。這兩位將軍去世時年紀都不大,也就像我這樣五十多歲,長征都過來了,怎麼不會保養身體。實際上他們的病都是病毒進入內臟後得不到抑制轉成癌症,要是能像我一樣早上喝點波蘭純酒清理一下腸胃,像毛澤東一樣每天吃辣椒吃蒜,像印度老人一樣晚上來杯酸奶,怎麼會攤上癌症呢。劉老將軍,您這一不注意身體,過早離去,雖然追悼會開得比誰都隆重,我們空軍還是群龍無首,這些龍後來個個倒海翻江,沒人鎮得住啊!
July 26, 2007
美國空軍高空偵察機U2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九日飛過空軍大院,可以看到挖公主墳的樣子。前一次飛過沒有挖墳,看第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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