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彤象许多她那个年龄的人那样, 出生在文革尾, 毕业在改革开放的初期. 虽然她自诩的 “我可是苦水里泡大的”有点言过其实, 但她的童年和青年生活绝对是简朴的,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 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她去当地一家文化馆卖电影票，用收入所得为自己买了一大堆文学书刊。大学时, 为了减轻父母负担, 小彤一连四年在外面做家教。 一周两个晚上, 风雨无阻.  她的成长经历和家庭教育塑造了她独立的个性.

意大利之行后，凯文决定为小彤办一张外汇信用卡, 和他在香港的外汇工资帐号挂钩. 小彤除了和凯文出国旅游时一起花钱, 平日里从来不碰这张卡. 小彤虽然不是女权主义者, 可是男女平等的思想在她头脑里根深蒂固. 在她心底里真正阻挠她大笔花钱的原因是，这钱不是她方小彤赚的. 以后有本事自己赚了钱, 花着才带劲.  虽然凯文在生活上宠爱她, 经济上顺从她, 小彤心里仍然为自己的收入只有凯文的十分之一而自卑. 也许因为两个人认识时都是大学生, 穷也穷得一样, 工作后, 经济地位突然变得一个天一个地, 小彤心里不是滋味. 好歹她方小彤从上海的名牌大学毕业, 一路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尖子生, 凭什么她就比凯文赚得少那么多? 难道因为凯文的国籍和肤色这个社会就认为他比小彤优秀了­吗?

这种不公平的现象在公司里更严重. 台湾女老板动不动就唱起 “中国员工素质不够”的老调. 公司高管层则全部是从中国大陆以外来的, 包括香港, 马来西亚, 新加坡. 不管他们是否了解中国市场, 是否能力真的有那么强, 位置一律在中国员工之上. 而且态度傲慢, 瞧不起当地人. 小彤就不明白了,  能进外企的中国员工, 多半也是过五关斩六将考进大学的, 素质怎么就“不够”了呢? 她方小彤英语讲得比老板棒. 工作上能吃苦. 她负责的市场促销有几次在全国引起一定的轰动. 台湾老板的老板,也就是中国业务的最高领导人, 有一次就说过, 方小彤是可塑之材, 应该放在公司的talent pipeline 里面, 列为未来高管的接班人之一.  但是, 处于九十年代早期的中国外资企业，localization 作为一项公司策略, 才刚刚起步. 那个时候, 如果你的老板是纯粹的老外, 你或许还有出头之时. 倘若是在假洋鬼子的手下, 就难见天日了. 因为后者更惧怕有朝一日会被中国员工取代, 所以戒心重重, 个人保护主义倾向严重. 方小彤自从被放在talent pipeline里后, 台湾老板就开始给她穿小鞋. 小彤觉得这样做下去, 自己永远无法冲破那层看不见的玻璃屋顶. 

所以, 当方小彤听说有工商管理学硕士(MBA) 这么一门学位后, 出国深造的念头就犹如一颗种子, 在她肥沃的心田迅速生根发芽了.

“我要出国去读MBA!” 小彤有一天对凯文说.
怎么想到的？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凯文不解.
\"我要有一天也象你赚得那么多. 我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 小彤说得气势磅礴.
凯文笑了. 把小彤搂进怀里说, “我的小彤, 我赚的就是你赚的. 我们之间没有竞争. 你聪明我是知道的. 不过, 这几年正是事业发展的好时机, 走了会不会可惜?”
“凯文,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赚多少. 可是, 我心里不好受. 自从和你结婚后, 不论我们走去哪里, 都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注视. 我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们认为我是依靠你的女人, 是你的附属品. 包括你公司的老外同事. 我们去参加聚会, 他们从来不和我谈正经的事情. 完全当我是个傻乎乎的小女孩, 你的中国新娘.” 小彤忽然说不下去, 喉咙一阵哽咽.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凯文说, “现在和外国人通婚越来越普遍了... 这样吧, 我把我的银行帐户改成我们的联合帐户. 由你来负责管理. 以后我们出去, 我会注意你的感受, 我会清清楚楚地告诉我的同事, 你是有自己的工作的, 而且做得相当好. 怎么样?”
小彤看着凯文真诚的表情, 心里有点感动. 可在同时, 她隐隐地觉得, 凯文的建议并不能解决她方小彤困扰的本质.
她停顿了一下, 另起话题: “凯文,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也促使我想出国读书. 我在公司里老受那拨台湾人香港人的气. 我觉着如果自己不出国去开开眼界, 永远没法取代和超越他们. 你想, 他们凭什么那么傲慢? 不就因为在中国之外受的教育吗? 看见过外面的市场是如何运行的? 等我MBA毕业, 在海外工作上几年, 我会比这些假洋鬼子更优秀!  我会回到中国, 取代他们, 成为高管之一.”
“假洋鬼子? 原来你在心里一直骂我洋鬼子啊?” 凯文笑了.
“凯文! 我说正经的呢.” 小彤着急. “当然, 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中国通. 是鸡蛋, 外面白, 里面黄. 他们是香蕉. 黄皮白心. 还老觉得高我们一等呢.”
“有这么严重?” 凯文看着有点激动的小彤, 不做声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凯文在思考. 他是个文雅内向的人. 和外向直率的小彤正好相反. 良久, 凯文道: “小彤, 既然是你想要做的事情, 我不会阻拦.  只是, 你要认真考虑, 权衡得失.  毕竟现在我们在中国赚得挺多的. 如果去别的国家,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小彤脑筋一转, 说: “凯文, 要不我们一起去读吧.  你已经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 MBA给你的是理论基础, 是进一步的提升. 虽然短期看, 我们的收入会下降, 但是从长远讲, 因为我工资的增长, 我们家庭的收入应该是往上走的. 我已经打听过了, 一般从好的商学院毕业就有机会找到一份高收入的工作, 学费还有可能被一笔报销呢! ” 
“这个主意听上去不错. 不过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读MBA毕竟要花一大笔钱的, 更何况是两个人. 纵然读书深造是件好事, 实际工作经验的价值也不可小歔. 尤其这几年, 中国正在转型. 机会特别多. 我总觉得走掉有点可惜.”  凯文若有所思地说.
小彤听了, 不禁叹了口气, 把头趴在凯文的膝盖上, 眼睛看着空气发呆, 半晌, 缓缓地说: “凯文, 这两年来,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具备一定的潜力的. 到底我能走多远跳多高, 说实话, 我不清楚. 但如果不试试, 我心不甘. 出国深造已经成为了我的梦想. 我想追求我心里的梦想. 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小彤呀…” 凯文抚摸着她的头发, “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反正和许多上海女孩不太一样.  放着舒服日子不过偏要瞎折腾. 脑子里想法还多. 下了决心后, 几匹马拉不回. 读书的事情看样子你已经想了一阵子了. 怪不得看见你捧着GMAT读. 我凯文又怎么拦得住你? 没办法, 支持你啰! 至于我要不要读, 你让我再想想, 好吗? ”

小彤一头扑到凯文怀里, 头在他胸口蹭了几下, 嗯嗯地哼哼, 小女孩似地撒娇. 凯文吻了吻她的头说: “来, 让我先好好亲一下. ”

小彤和凯文结婚后, 无数次被她的同学和朋友问过同样一个问题, 你和你的老外丈夫之间会不会因为文化差别, 背景不同而产生沟通障碍? 这样的话题在有关外嫁的网络论坛上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没有外嫁过的人, 再怎么旁征博引, 也是雾里看花隔靴搔痒. 只有个中之人, 而且已经在外嫁道路上走过一段的人, 才有发言权.

当凯文答应小彤出国读书时, 小彤庆幸自己有这么宽容理解的丈夫. 谁说和老外结婚有问题, 小彤对她的朋友们说, 文化, 背景, 习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爱. 有爱, 就够了.  

说实话, 年轻时的小彤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