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亞空難,又激起人們對於航空安全的關注。其實從統計意義上講,航空旅行還是最安全的交通方式之一,在現代生活中已不可或缺。如今在任何一個時刻,全球都可能有成百上千的航班在天空中飛翔。記得9.11事件發生之際,美國空管部門緊急關閉領空時,美國的空域內竟有兩千多架飛機正在飛行中,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一片亮點,給人印象深刻。如今人們乘飛機旅行,說到航空安全,可能首先想到的是機場安檢。金屬探測器,人體掃描儀,小到100ml 以上的水瓶不能隨身,窘到安檢員對旅客上下其手pat down, 大家慢慢也都習慣並接受了。平安最重要,畢竟這是後9.11時代。
偶然看到一本新書,Brendan Koerner 的《海闊天空:劫機黃金年代中的愛恨情仇》(The
Skies Belong to Us: Love and Terror in the Golden Age of Hijacking),讀來引人入勝。作者給我們講述了一個距今並不甚久遠,神奇得有些荒唐的年代。那時正是美國民用航空業起飛之際,航空公司對旅客各種討好,航班上好吃好喝,登機如履平地,機場根本沒什麼安檢一說。如此一來,自有不法者乘虛而入,一批劫機者順勢而生。其中既有司空見慣的惡棍,也有反戰的老兵,失意的學者,單戀的少年,或者精神兮兮的騙子。只要夠膽大,在飛機上聲稱帶有武器或者炸彈,航空公司為保護乘客安全,一般都會滿足其要求,要啥給啥,想去哪兒去哪兒。劫機如探囊取物一般,難怪1961至1972短短十年間,美國竟然發生了159起劫機事件,最頻繁的時候幾乎每周一起。那時的旅客,甚至可以花$75買一種保險,如果遇到劫機,每被扣押一天能得到$500的賠償。要是真碰上劫機的,估計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死攸關般的緊張,因為帶有恐怖襲擊色彩,以殺傷無辜為手段/目的的劫機,那時還相當少見,更多的是圖名的,要錢的,想投奔古巴政治避難的。據說有段時間,因為要去古巴的多了, FAA甚至打算在佛羅里達建造一個假的哈瓦那機場來矇騙劫機者,嗬嗬!
劫機發生得如此頻繁,航空公司們卻一直頂着拒絕在機場設立安檢。他們不願斥巨資安裝金屬探測器和僱傭安檢人員,更擔心由於安檢帶來的不方便,會把乘客們嚇跑,毀了稚嫩的民用航空業。相比那時,現在的航空公司可是面厚心黑多了,知道只要航線方便價格湊合,乘客可以忍受幾個小時沒吃沒喝蜷着腿的旅行,排長隊的安檢又算什麼?!當然這是後話了,當時航空業依靠強大的院外遊說,成功地阻止了國會通過有關強制安檢法案。直到1972年11月發生的一起劫機案,案犯威脅要引爆核反應堆,終於成為壓垮業界和政府的最後一個稻草。1973年起,金屬探測器等各種安檢手段在美國的機場中被廣泛採用,9.11後更日漸升級。正所謂魔高一丈,道高一尺。
神奇的年代,自然少不了傳奇人物。這撥劫機者中,有一位被稱作 “史上最牛劫機犯”的 D.B. Cooper 先生(見下圖)。1971年感恩節前的那個下午,他從波特蘭登上了N467US航班,要了杯波本威士忌,又點上雪茄,然後把一張紙條輕輕塞進空姐的衣袋裡。Bomb, he wrote。只讓空姐瞻仰了一下幾個纏滿電線的罐子,沒遇上什麼麻煩,他便在西雅圖順利拿到了索要的20萬美元和4個降落傘,然後釋放了機上的乘客,只帶着3名機組成員又起飛了。當晚8點,在萬尺高空之上,他打開後艙門,背着他的美元和降落傘縱身一躍,奔向大地的懷抱,從此再沒有人見到他的蹤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江湖中沒有耳語只有傳說,人們甚至都不知道這個“D.B. Cooper”究竟是誰。值得一提的是,這是美國航空史上唯一未被破獲的劫機案,直到今天FBI還在調查中,不曾“結辦此案”。
相比起這位style十足,又神秘不知所終的Cooper 先生,下面這一對劫匪的故事更是色彩斑斕。男的叫Roger
Holder, 是一個越戰逃兵,飽受創傷後壓力綜合症(PTSD)的折磨,諸般不順;女的是Cathy Kerkow, 一個有販毒劣跡的20歲party
girl。兩個都是社會的邊緣人,一拍即合,決心要用劫機為自己代言。Holder 最初的計劃是要求當局釋放當時在獄中的著名社會活動家,UCLA教授Angela
Davis, 先把她帶到北越去宣傳反戰,自己和Kerkow 再去澳洲找個牧場聊度殘生。Kerkow 管不了那許多,她最關心的是“劫機那天我穿什麼衣服呢?”
1972年6月2日,他們用炸彈相威脅,劫持了從西雅圖起飛的一架飛機,並拿到了航空公司支付的50萬美元贖金(順便提一句,Cathy 那天穿的是粉色褂子,包臀的棕色裙子)。不過Angela
Davis 教授卻拒絕跟他們牽扯在一起,這下倆人的計劃泡湯了。經過一番名符其實“on the fly”的籌劃,占星算卦都用上了,他們最終把飛機劫持到了阿爾及利亞,成為美國劫機史上航程最遠的一次。能想象嗎?從美國劫機到北非啊!他們在那裡獲准政治避難,後來又到了法國,憑藉反越戰的形象受到歡迎,結交到薩特等社會名流,頻繁出入於巴黎流光溢彩的社交場。在燈紅酒綠的巴黎,Kerkow 自然如魚得水,Holder 卻由於PTSD,偏執妄想越來越嚴重,兩人最終分道揚鑣。Kerkow後來不知所往, Holder 因為思念家鄉,於1986年回到美國。他靠微薄的殘障救濟金度日,在精神疾病的折磨中,咀嚼着自己“失敗的人生”,直到2012年孤獨地死去。
感謝作者Brendan
Koerner,憑藉一個媒體人的敏銳,挖掘出大量塵封的史料,再通過獨特的視角,把“劫機黃金時代”這段被人們忘記的歷史和人物,鮮明生動地展現給我們。讀畢掩卷,我不禁想起70年代末/80年代初,對峙的台海兩岸也有過類似的時期。台灣的黃植誠,李大為駕機“起義”,不僅得到大陸的巨資獎勵,還上了當年的CCTV春晚;而劫持大陸民航客機到韓國,再轉去台灣的卓長仁等六人,則被台灣封為“反共義士”,千兩黃金重獎。隨着兩岸三通,和平交往,那個時代也一去難返了。黃植誠娶妻生子,官至少將,光榮退休,算是修得平安正果;卓長仁和姜姓同夥卻因綁票殺人,在台灣被槍決,18年從天上墜入地獄。
時間就像一個透鏡,透過它回顧過去的事,朦朧中卻見焦點。任何一個時代,都由政治角力和經濟利益追逐所定義,而一個個或正或邪的人物應運而生,裹挾在其中起舞,既是一時之景,也存長久之效。我們的世界就這樣變得越來越逼仄無趣。正是:
草莽混世界,時勢造英雄。
弄潮裸泳,總歸利慾情仇。
上天入地,難覓海闊天空。
魔升道長,幾多無奈,都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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