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友文
不久前,家鄉市委書記率團來美。我因家鄉的人還記得我當年在家鄉有過一個記錄,受邀代表家鄉華僑作演講。歡迎會來了不少政要和行業達人。當年美國第一位華裔女市長陳女士是書記的老朋友,作開場演講。她說,她訪問中國時,非常羨慕書記擁有那麼大的權力。
我作收尾發言。家鄉官員遠來,大家一起高興。我明白不能把氣氛搞砸,所以我就家鄉事例讚揚家鄉變化,但沒忘記推銷美國。我說,中國官員雖然有令我們陳市長羨慕的權力,但美國有一種令人羨慕的簡單的人際關係。我還說,中國選朋友應該首選美國,因為美國相對而言是比較有理想的國家。美國是當年列強中唯一不願接受庚子賠款的國家,中共兩屆總書記的母校清華大學的前身清華學堂就是當年清廷用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建的;美國派飛虎隊支援抗戰,在太平洋戰場肩負重任,作出重大犧牲,戰後占領敵國卻能幫敵國成為經濟強國;美國在中國改革開放後一直是中國經濟騰飛的主要出口市場等等。我講完陳市長過來擁抱我,說我說出了她本來想說但沒說的話,意思是這些話讓我這個草民說比她說要好。
回家的路上,我跟朋友聊天。回到權力,我說,其實在中國,權力是人民給的。朋友說,靠,你這什麼話?
我說,你看,在美國,競選得到的公職,是一個服務崗位。選上去以後,人民不會多給他一分權力。人選市長,到你家敲門求你借草地插競選牌子,選上後到你家來收牌子,你知道了恭喜他,可你以後跟他沒關係。你不會覺得要跟他拉關係得好處,他也沒好處可以給你。可在中國,你見市長的感覺就很不一樣,草率一點兒說,你會不知不覺有兩種態度:第一,跟他親近、示好、巴結,以便能到他照顧;第二,你不想太跟他親近示好,因為你怕他覺得你有求於他,但也不敢得罪。無論哪種情況,你心裡已經給了他很大的權力。中美的不同顯然是體制的問題,而中國官員給人這樣的感覺已經兩千年了,姑且不談。
拿不是官員的情況說,就說很多人說是清廉的毛澤東時代。不說官,單說民。那時有一個諺語,職場三件寶:醫生、司機、殺豬佬。殺豬不是什麼好職業,但那時物質匱乏,巴結殺豬的大有人在,所以人民給殺豬的權力。我們家鄉鎮上那時有個肉店,肉店割肉師傅可威風了,連新華書店的漂亮小姐都給他獻身。如今司機、殺豬佬已經沒那種權力,因為百姓不需要他們給的東西了,但醫生和其他職業,如教師、售票員、某些情況下甚至是看停車場的人,百姓都給他們權力,給他們送紅包送人情。有時不是送東西給人才叫給人權力,有時該給不給也給人權力。例如,有一次,一個供應商帶我去吃飯,到了停車場,停車場的人跟她要停車費,她說,是X總的客人也要錢吶?看停車場的就沒收她錢。她當時為什麼這麼做我不清楚,可我想,她因省那麼一點兒停車費,居然給了看停車場的人那麼大的權力。因為他可以因懼怕你認識的老總就可以不收你的錢,他也可以因任何原因不收他自己親朋的錢。重要的是人給了他一個他可以收也可以不收的權力。
這種權力還互相交換,病人給醫生,醫生給教師,教師給賣票的等等,幾乎無處不在。關於官民之間的權力關係,劉震雲說,中國真幽默: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是雞給黃鼠狼拜年。可民間關係呢?售票員還可以說是半官,票有時而匱乏。可醫生呢?教師呢?不匱乏啊?這該叫什麼?雞與雞之間互為黃鼠狼?..的幽默?
還有,中國是禮義之邦,所以中國人見什麼都景仰,都給權力,可就不見給禮義權力。不僅不給,還踐踏。咱們都聽說過,有人舍義扶起摔跤老人,最後給搞得傾家蕩產。就說我自己,我在中國進出酒店大門,習慣會打開門後把着門讓後面的人先進去,可常常一長串人進去沒一個說謝,有的還昂首闊步目不斜視,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當了傻瓜還是當了傻冒。詩人駱英說,他有一次在登珠穆朗瑪峰的最後階段因為救一個人結果自己沒登上去。獲救的人後來碰到過他好幾次,可從來沒表示過一點兒謝意。他作為一個人很覺奇怪。我覺得那是大恩不言謝,可以理解,可我這是小恩吶,怎麼能不言謝呢?你說是不是?
朋友直腸子,一邊看手機信息一邊聽,聽我說繞了,回答說,“你瞎說!”本來我還想說人民為什麼會給權力。見他不給我權力,只好算了。
2013年11月13日於洛杉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