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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馆之见（续）：接受捐书也得有钱才行 |
| | 有时候，你真的不能以为，你捐出去的东西，别人可以一分不掏地净落。比如，你捐给图书馆的书。
话说有一天，一家中文出版公司给我们图书馆捐来近五百本中文新书。我们图书馆一向乐见多元文化在本馆开花，得此捐赠自是喜出望外。我见到一大堆中文书更是欣喜莫名，好比一个叫化子，有一天早上醒来忽然看见眼前放着一满屉白花花的大馒头。
随后又听说，那家公司本来是想把这批图书捐给E市图书馆的，因为E市的华人居民比我们镇要多得多。可惜这一捐赠遭到E市图书馆的谢绝，这才使我们得到了这笔意外之财。
我把消息告诉给附近爱借书的朋友们，让大家都来“吃馒头”。一位友人听说后，首先对E市图书馆表示了不解和不满：还有这么把财富拒之门外的？是不是因为“轻视华人读者”(如果不用“歧视”这么重的词儿的话)？
我却知道E市图书馆之谢绝里头的不得已：首先，他们没有懂中文的华人馆员，那么，由谁来确定，这五百本中间哪些书是需要的、哪些不是呢？没这个人。第二，我估计那友人不会想得到：接受这些捐书，并不是不需要花钱的。E市图书馆不能接受这批图书的最大原因，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没钱！
不在图书馆工作的人们也许很难想象，一本书从到了图书馆手里，到上到书架上成为可以随时外借的图书，这其中要经过多少道工序、花费多少人工：
首先，图书馆要对每一本书进行图书编目，在系统中加入一个record，也就是说，先在电脑里给它们上个户口。随着信息检索的电脑化，图书编目也是非电脑化不可的，这可是个挺繁琐、挺费时的工序。现代化中所有使用上的方便和快捷，哪一个背后不是技术上的精密和繁琐？汽车比马车好使吧？于是一辆汽车的构造就比马车复杂得多了；上电脑查书又快又准吧？于是往电脑里登记一本书的程序，就比用张卡片登记麻烦多了：一本书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父母姓名身高体重价格等等信息，在电脑里各是用什么字母、什么符号、什么数字表示，都有精确规定，错一点就可能让电脑误会了，或者说，它没误会，它只是忠实地执行了您的错误指令。不管咋地吧，反正您就怎么也找不到这本书了。
图书不象人，只有男和女两大基本性别，书的性别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创立图书编目学的前辈们，便把全体图书断为虚构类和非虚构类两大部门，然后再把非虚构类硬生生地划分成十大部类，用从000到900的数字代表。每一大部类下边，又有十小部类，每一小部类下边，又有十小小部类，然后是小数点后边一位数、二位数、三位数……越分越细，象个巨大的金字塔，而且是个顶尖部分就已经是一大片的金字塔。
我正是负责这一道工序的。往电脑里给图书编目所花的时间，平均每本是10分钟左右。顺利的时候用不着这么久，但要是赶上一本性别含糊的书，光是给它确定一个书号，10分钟就还不见得够。
编好书目的书，还要交给我手下的助理去做一系列技术上的处理。比如，要在书的脊梁上贴上书号；要给书皮包上层薄膜；要盖上图书馆的章；要贴上供出借使用的条形码；然后要把条形码输入到电脑上与之对应的那本书上去……一样也不能少──少了哪一样，日后都可能会是麻烦。看到一本全部做好的书，被那胶条啦标签啦信封啦的五花大绑捆结实之后，才能被送到外边书架上去，老让我联想起侯宝林形容的那条被单，这本书啊，是“经铺又经盖，经洗又经晒；经拉又经拽，经蹬又经踹……”
两下里加起来，平均为每一本书所花的时间，总得花一共20分钟左右的人工。所谓“人工”，说到底就是个“钱”字。在我们图书馆里，这20分钟的人工费，少说相当于8美元左右，也就是说，即使是一本捐来的不必花买书钱的书，图书馆也还得为每本书再花上8美元，才能上架以供外借──这还没算上那些胶条啦、薄膜啦、信封啦、防盗条啦七零八碎的材料钱呢。
非英语的图书，花的时间就还可能更长。因为在很多情况下，这些书在电脑里没有现成的记录，无从复制，一本一本的，得编目员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头建立新档案。这还不算，所有非英语图书，还需要先请懂得那种语言的人，事先把每本书的相关信息都翻译成英语字母，上架工作才能接着做下去──我们的电脑都是只懂英语的么。据说我们州立图书馆有专门机构，提供这样的外文翻译服务，每译一本收费不菲。在我们图书馆，这道活几乎全部是靠义工来完成的，当地的居民里，不乏愿意为图书馆出力、又懂得西班牙语俄语阿拉伯语
以及各种印度语的诸多好心人，不然我们还真拿不出这些个翻译费。
省了翻译费，不算材料钱，我们馆里每接受一本中文捐书，也得花费不少，才能让书与读者见面。就说那500本捐书，我也只能从中选出读者可能会踊跃借阅的小部分先做，余下的，一时就花不起那么多时间了，只好先放着，以后再慢慢地找时间去做。
可以想象，在一个没有人懂中文的地方，在预算已经紧巴巴的情况下，把这500本中文图书送给E市图书馆，就好比把一堆电脑送给了一个还没通电的乡村，人家除了谢绝，想必也没法再怎么着了。
至于E市图书馆为什么不具备我们图书馆这些能够接受非英语捐书的人力和物力，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我以前写过“公立图书馆的钱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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