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瓜洲有渡沒有頭哇。”石頭唱到這裡,故意誇張地說了句:“便水流啊,屎水流啊…..” 說得我撲哧笑出來。
“我們有我們的清水濁水,為什麼不唱清水流濁水流呢?”石頭說。
(一)
我是在新年前夕逆着清水濁水回到我的瓜洲的。石頭從老遠處輕快地跑來,只遲疑一下便把我緊緊抱住了。我看着石頭灑滿星光的眼睛在笑,霎時間星星點點的童年記憶湧上了心頭。
闊別十多年,故鄉仍和夢中一樣。親切熟悉的街道,行李拖在石板路上從路兩旁的騎樓盪起隆隆回音。到家的那天是冬至,“冬大過年,我們過冬至是很講究的,你一定要趕回來。”哥哥在電話里叮囑說。
白髮蒼蒼的老父親聞訊顫巍巍迎了出來。
父親曾來國外和我住過一段時間,最終還是難捨故土執意回了老家。又是幾年沒見,老父親白髮增添了許多,倒還胖了些,精神很好。晚上席間父親臉上蕩漾着滿足的笑看着我和哥哥緩緩說:你們兄妹幾個小時候沒人管,差點都長不大。
哥哥頑皮一笑,接過父親的話說:記得的。那次跟和平到地里翻蟋蟀,一腳踩在大石板上,石板翻下來砸斷了和平的腿,我卻躲過一劫。和平腿打上石膏住着拐杖好幾個月呢。還有一次也是和別人的,從樹上掉下來,那孩子的胳膊摔斷,我還沒事。
轉眼我們都長大成人了,萬幸也沒在清水濁水間淹死。
(二)
濁水的源頭是深水灣,那是我們兄妹最早童年成長的地方,姐姐的家安在了深水灣。
晚飯過後,姐姐挽着我的手在冬日徐徐的晚風中散步,這裡有太多我們的童年記憶。姐姐指着遠處對面說:當年母親在那裡幹校勞動,我和哥哥一人脖子掛一把鑰匙每天自己上學。母親把飯票留好放好,放學後我們自己去食堂買飯吃。
那天放學後哥哥突然提出要去看媽媽,哥和姐就手拉手高高興興走了幾里地一路走到了幹校。毫無準備的母親看到哥哥姐姐先是大吃了一驚,接着板着臉把原本興高采烈的小兄妹倆劈頭蓋臉訓斥一通。吃完晚飯後哥哥姐姐灰溜溜又原地回去了,真的是委屈極了。
“還記得嗎,你是從保育院逃出來時經過的這條路口?當時你差點迷路。”姐姐指着一個路口說。
我在深水灣碰到了剪子。飯桌前剪子漲紅着臉就着酒性說:知道嗎?你過去有個外號,我們男孩子都會叫。蓮蓮忙說:我們女孩子也知道,不告訴你。
回到瓜洲我揪着石頭問:快告訴我,你們那時候叫我什麼?
石頭笑嘻嘻地說,反正不是小美女,甜蛋糕之類的,嘿嘿,我們叫你臭。。。
我舉起拳頭就要砸。旁邊的布在忙解圍說,別打了,他身上現在還留有你小時候抓的爪子印呢。我作證石頭當時是最喜歡你的了,自己一直不敢說,我看見他跟着你去挑水的。。。
(三)
清水濁水幹得只剩下淺淺的一層,幾乎能看見河床。河裡見不到大船,今年大旱,已經是半年沒有雨了。
我和哥哥姐姐兄妹三人沿着清水河往上遊走,準備一起給母親去上墳。江心一隻撈沙船在轟隆隆不停地運轉着,傳送帶送出暗灰色的沙子倒在旁邊另一條運輸船上,沙子運到岸上經過沖洗就會露出金燦燦的顏色。清水河濁水河盛產上等的沙子,這些沙子據說是出口的。
母親的墳選在清水河岸邊的山上,墓碑正對江水迂迴的灣,遠處是瓜洲的最高峰雲山。
我長跪在母親墳前泣不成聲,心裡在默默地呼喚着:母親,您的小女兒回來了。
哥說,墳是去年建的,現在墓碑背面已經開始泛黃,是好兆頭。
(四)
石頭說他們幾個人合租了條船要去清水濁水交匯地的沙灘上。現在大旱,江心露出了一片沙洲,百年難遇。
沙洲在濁水河中間與清水合流的地方。這裡夏天漲水的時候,清水是綠的,濁水則是黃的,交界處清水不犯濁水,形成黃綠分明一條分界線,也成了瓜洲著名景觀點。現在的濁水早已成了清水,站在沙洲上看四周是茫茫的一片青山綠水。
沙洲露出水面已經有幾個月,我看到灘上長出了淺淺綠綠的小草。
“你知道嗎?有種小草叫杜若,開很小的花。”石頭說。 “‘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這是九歌•湘夫人中的一句,裡面正好有你的名字。”
“我要把它刻在石頭上,送給你。”
離開瓜洲那天,哥起了個大早趕在上班前過來送我,古稀的老父親撐起臥病的身體一定要送到車站。
我揮揮手,一直看着父親花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我的清水濁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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