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的几周, 中国电影“花样年华”在伦敦的二线影院上映。Odean Cinema是一所连锁影院。其中有几家地处偏僻，规模较小，自然成了非主流电影的播放点。其中有一家在离学校往北坐地铁几站路的地方。一天，小彤去那儿的一家韩国超市买泡菜，顺路看到了挂在影院大门口的海报。 张曼玉一身旧式旗袍，风姿绰约，神秘诱人。小彤回来后给所有中国学生发了一个伊妹儿：Swiss Cottage 那里的Odean Cinema正在放映“花样年华”，主演张曼玉，梁朝伟。本周五就停放了。明晚（周三）17：00那一场票价最便宜，5镑一张。建议一起去看，看完可在韩国烧烤店聚餐。想去的， 电影院门口17：00碰头。 

第二天小彤的学习小组一大早就去福特公司参观生产流水线， 这是Operational Management课程中的一个议题 。 下午回家后， 她洗了个烫烫的热水澡, 换过衣服，就往电影院奔去。三月份的伦敦冬意未消。小彤戴了一顶暗色格子尼的六角帽，黑色短大衣外箍着一条纯羊毛的黑围巾，蓝色牛仔裤里套着黑色中统靴子。伦敦的冬天是灰暗的。街上看不见有人穿明亮的颜色。 放眼望去，非黑即灰。倒是和这个古老的城市里的建筑以及那永远阴沉的天空相配。 

电影院售票处冷冷清清，小彤等了约20分钟也没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估摸着电影要开场了，决定买票先进去。“也许通知大家太仓促，他们都没抽出空来。也罢，电影恐怕煽情的很，还是一个人看好，哭鼻子也没有人笑话.” 正嘀咕着，门口出现了陈浩然的身影. 他穿着暗蓝的夹克, 领口露出浅灰色的高领毛衣.

“浩然!” 小彤兴奋地叫道, 一边迎上前去, “总算来了一个. 我以为大家都不来了呢.”
“你以为...高盛亚太部来招人. 大家都在准备. 哪有心情看电影. 你找到了工作, 不知道没找到的人该有多着急.”陈浩然有点教训的口吻对小彤说.
“那你又跑来干嘛?” 小彤不服气地问.
陈浩然假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Good question! 我为什么就百忙之中地赶来了呢? 是因为…” 欲言又止.
“不是好话就别说!” 小彤抢白道, 好像害怕听到陈浩然的回答.
陈浩然看到小彤一副着急的模样, 笑了, 用手拉了一下小彤的六角帽说, “小孩子一样.” 

两个人进了放映厅. 因为是free seating, 放映室又小, 他们就捡了最后一排的当中坐了, 边上都没有人. 电影虽然节奏慢, 但是很有韵味.  张曼玉走楼梯时的背影被旗袍裹得袅袅婷婷. 陈浩然在小彤耳朵边小声说: “你春节时穿的那件白色旗袍挺好看的.” 小彤没应声, 觉得脸有点烫. 放映厅里的暖气片烧得很足, 小彤脱下大衣. 陈浩然也脱下夹克, 顺便把手伸展出去, 搭拉在小彤的椅背上. “你看, 梁朝伟的眼神, 没有一点功力, 演不出这样子.” 陈浩然的手在小彤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电影里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欲说还休, 音乐缠绵悱恻. 两个人没再说话, 沉浸在 “花样年华”的气氛里. 

晚上两个人在韩国超市旁的一家小餐厅吃烧烤. 薄薄的牛肉条在铁架子上滋滋地响, 炭火烧得热热的, 烤的小彤的脸泛出一层红晕. 陈浩然拿着钳子, 翻着牛肉. “小彤, 看, 这块特别好.” 说着单挑了其中一条, 拿筷子夹住, 放在她碗里. 泡菜豆腐汤又辣又香, 和着白饭吃, 很开胃. 小彤天生胃口不大, 肉又吃多了, 碗里的汤和饭都留下一半. 陈浩然说: “不要暴赈天物.” 把她剩下的汤倒在自己碗里喝掉了.   

“小彤, 你丈夫是哪里人?” 陈浩然问.
“瑞典人.”
“怎么你俩没在一起?”
“他没被我们学校录取, 所以去了瑞士读书.”
“那你怎么没跟着去呀?”
“我们学校排名更好呗.” 嘴上这么说, 小彤心里涌起一阵难过.  开学时, 在地铁站送别, 凯文曾经抱着自己说: “对不起, 我没能考入你的学校.” 当时小彤倍感揪心, 甚至怀疑自己独自来伦敦读书的决定是个错误. 被贝恩公司录取后, 凯文曾经对小彤说过, 幸亏她进了这样顶尖的学校, 否则恐怕连面试的机会也没有. 这才让小彤放宽了心.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什么都看品牌, 不仅是商品, 也包括人. 

小彤一口一口地喝着大麦茶. 陈浩然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人不言不语了许久,空气里似乎有点尴尬.
陈浩然率先打破沉默问道: “你结婚挺早的吧?”
“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
“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给嫁了?”
“迫不及待? 让我怎么和你说呢…” 小彤瞥了一眼陈浩然, “中国男生看不上我, 我就只好把自己给 “出口”了. 象我这种类型的, 不讨好. 中国男人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孩. 我不是, 装也装不象, 就算装了, 狐狸尾巴终归有露出来的一天, 不如不装. 大四时遇到凯文, 他倒是欣赏我, 喜欢我. 我不嫁他, 嫁谁? 况且, 他人好, 根本没有一般老外的自以为是.”

“你看见过多少中国男人了就下此断语? 我大学宿舍里的几个哥们找的都是北京女孩儿, 爽快率性, 个性独立, 只只都是“大鸟儿”, 不依人. 方小彤我看你是犯了个错误, 大错误.”
小彤诧异: “什么错儿? 说来听听.”
“你读错大学了. 就不该在上海的那所综合性大学读书. 得来北京, 而且, 最好是去清华之类的理工科大学, 那儿男多女少, 任凭你是一丈青还是孙二娘, 照样有人追...”
小彤叫道: “什么意思啊你陈浩然, 我有那么差嘛…”
陈浩然忍俊不禁, 连连摆手说: “没那么差, 没那么差, 你是晴雯, 晴雯还不行吗?”
“不行!” 小彤摇头, “狐媚模样, 脾气火爆, 而且是一丫头!” 小彤哭笑不得.
“瞧你着急的. 至于吗?” 陈浩然边说边把披落到小彤脸颊上的长发拨到她耳朵后面. 

当晚到家后, 小彤迅速地钻进了被窝, 然后, 又像似想起什么, 一骨碌爬起来, 从书架上取下陈浩然借给她的 “往事并不如烟”, 一页页地读了起来, 才翻了没几页, 又像似想起什么, 从被窝里钻出来, 把书架上的红楼梦拿了下来, 放在一个塑料袋里, 准备明天带去给陈浩然. 上次在他家吃饭时, 他说过要借的.  

第二天下午, 小彤找了一间面向公园的小教室, 准备用两小时集中完成一套数理统计课上布置的模型课题. 玻璃门前人影一晃, 上海老乡推门进来.  

“ 小彤, 昨天没能去看电影, 太忙了. 知道嘛, 高盛这次邀请了三个中国人去面试, 我, 陈浩然, 还有李尽. 明天第一轮面试. 你是过来人, 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一下呀?”
“陈浩然也被邀请了? 他以前自己开公司的对吧？高盛对这样的工作经验也有兴趣?” 小彤好奇地问.
“你不知道? 这家伙原来是做期货的, 搞得挺大, 好像还是什么保税区里的缴税大户. 虽然听着和银行无关, 其实也是投资银行里trading的一种.”
原来如此, 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充分准备. 想起昨晚, 小彤觉得耽误了人家时间, 不好意思.
“方小彤, 听说了没有?” 上海老乡压低声音说, “李尽的丈夫从中国来看她了.”
“啊?” 小彤睁圆双眼,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她结婚了?”
“我也一直以为她是单身. 老早看见过她和她的房东在Leisture Square买音乐剧票子, 我还以为她和房东好呢.  没想到她已经结婚了.”
“你怎么知道她丈夫来了?”
“昨天我在校园里碰见的, 李尽自己介绍的.” 上海老乡表情有点兴奋, “哎, 知道ＭＢＡ是什么吗?”
“这还要问? Master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小彤回答
“哈哈, 亏你还是贝恩的咨询顾问呢, 脑子不够活嘛, MBA - Married But Available!”
“啊?” 小彤张大嘴巴, 愣住了.
“不是我为你担心, 你也要当心哟.” 上海同学语重心长.
小彤眼前倏地划过陈浩然的影子, 心里猛地一沉, 虎着脸说: “我当心什么, 我结婚了大家都是知道的.”
“你当然是不会有什么的, 学校的酒会和舞会你从来不参加. 我是说你老公…老外就讲不清楚啰. 知道Andrew吗? 澳大利亚来的那个? 和西班牙的Sophia好上啦. 还有, John, 美国人, 和匈牙利来的 Julia 有瓜葛. 对了, 就你们班的那个华裔美国女孩Susan, 和我们班的英国人Craig…都是结了婚的. Craig的老婆人还在伦敦呢, 都出问题! ＭＢＡ- 婚姻杀手!” 上海同学说书似的, 表情一惊一乍. 

小彤脑子糊涂了, 傻傻地瞪着对方,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自己从来不喜欢参加老外的社交活动, 在中国时就这样. 没想到的是, 浑然不觉中, 看似平静的校园, 居然暗流涌动. 既然流言蜚语都传到少数民族的中国同学耳里了, 估计全校差不多都知道了. 
“今天真是...Information Overload.” 小彤半天感叹出这么两个字.

晚上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 小彤回想起白天上海同学的一番话, 心里一阵阵发慌. 慌什么呢? 是慌自己? 可自己又没做亏心事. 是慌凯文? 以她对凯文的了解, 他是不会的. 凯文许多次讲过他爸爸对他妈妈造成的痛苦, 每次讲时, 都会对小彤说, 我不会像爸爸那样的, 做人应该有原则. 那么, 自己到底心慌什么呢? 那晚, 小彤翻来覆去睡不着, 暖气片的温度调高又调低, 不是觉着太冷就是觉着太热. 直到大半夜, 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凌晨时分, 小彤梦见凯文, 看着自己, 面容似乎有些忧伤. 她冷不丁地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