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我这上本科起个大早,读研究生赶个晚集的人终于要毕业了。我的导师保罗很大方地发话,你这些东西做得还是不错的,写个论文吧,愿意发期刊或者会议都随你。我脑子里激灵一下,马上问:什么会议都行吗?甚至回中国也可以吗?保罗毫不在意地说,任何地方。
我得了将令就唰唰唰地写了个草稿,保罗拿过来嚓嚓嚓地把语法措辞纠正了一遍,石油公司的合作人麦克又啪啪啪地加了一堆他们的专业术语,连题目都挺咬文嚼字的。我再一看,好家伙,尽管我的名字被放在第一位,可我都不认得这是我写的那一篇了。
论文在手后,我就在互联网上开始搜索,发现召开跟我们相关的会议的地方还真不少,不仅有美国,德国,意大利,英国等等西方国家,还有北京和东京这样的亚洲城市,到底去哪里呢?我先生大龙不假思索地说,要我就去英国,看看曾经的日不落帝国是个什么样子,其他国家都没这么厉害过。这倒暗合了我的一个心思:有那么一首诗,是关于英国的一条小河,喜欢过诗歌的人大概会听说过,最好是亲眼去看一看――我虽然是学工科出身,骨子里却有小时侯大量读文艺作品的余毒,不仅思维天马行空,小资起来也经常令他人感到匪夷所思。
保罗一听说我要去英国,立马来了精神儿――他是剑桥毕业的,太太是同一个学院的同学,每年暑假都带着孩子跟太太一同回英国省亲,即时滔滔不绝地给我灌输了一系列去英国旅行的窍门,该什么时候订票,住在什么地方,什么交通工具最方便,哪个博物馆最大,一听他提博物馆,我立即很有骨气地说,打住!大英博物馆我是坚决不会去的,听说那里大摇大摆展览的净是英国人抢我们的东西,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然后说,我最关心的不过是那一条小河。保罗马上如数家珍地说,呵,是有那么一条河,还有一些桥,到了那儿,you
can’t miss it(你不会错过的)。
这么着,我坐上了去英国的飞机。因为缺乏旅行经验,在飞机上还闹了个笑话。本来是傍晚起飞,机票上写着到达的时间是第二天早晨。结果我兴奋得不行,又看小说又看电视,一看表都半夜12点多了,才想起来睡一觉,刚迷瞪了没十分钟,就听飞机上的大喇叭响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操着浓厚的英国腔说道:
Good morning, everyone! Welcome to London! It is local time 5:30. We will serve breakfast
shortly. (各位早安!欢迎来伦敦!现在是当地时间早上五点半。过一会儿我们将给您送早餐。)
怎么着,敢情这就到了?仔细一想,可不是嘛,英国就与我隔海相望,哪里用的了飞一个晚上?我拨开舷窗上的护盖,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绯红的晨曦,英国的晨曦。
伦敦黑丝绒机场是不折不扣的人山人海,再多一个人就盛不下了。入关的队排得像是无数的曲别针焊接到了一起,绕了一圈又一圈,让我这没睡成觉的人脑袋直发晕。好像都地老天荒了,我才挤到了一位印度裔的女官员跟前,她的英国腔也很纯正:
What bring you to the UK? (什么风把你吹到联合王国来了?)
I am going to attend a conference. (我来赶集哪。)――我回答说。
顺利过关后,我赶到开会地点。看当地风景,跟刚认识的一位女友一同去吃著名的”Fish and chips”(炸鱼和土豆片),听大会报告,小会报告,自己报告,给新熟人的报告捧场,跟其他人聊天,聚餐,开会大多是这一套,毋庸赘述。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条河,会议结束的第二天,我搭火车到King’s
cross,然后转车奔向那座著名的大学城。
那是夏末初秋的天气,天上飘着丝丝缕缕的小雨,一位穿着连衣裙的长发姑娘正用小提琴拉着一首悠扬的曲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浪漫景象――尽管十几年过去了,可这一幅图画依然鲜明地在我的记忆里。
一路走过富丽堂皇的King’s College(国王学院),我就看到了那条小河,那被写到家喻户晓的一首诗里的小河:
… …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
Cam River, 是穿行在剑桥大学校园中的一条小河,在诗中被称为康河,现在叫剑河。
那时我站在康河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除了不知所措,就是深深的失望:没有柔波,也根本看不到软泥上长着什么东西,因为全被河面的一层绿色的浮沫给盖住了!倒是有几只鸭子在绿沫间游来游去的,可是在这里边“做一条水草”?我脑子里即时蹦出来一句戏词:我们不愿意啊,我的大老爷啊!
我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结果一拳打了个空。徐诗人借物咏的志,志不知道怎么样,物却已经非了。
剩下来的时间,我不知道做什么好,就在校园里瞎溜达。翻出我以前写的笔记,上边是这么形容的,“剑桥给我的印象是非常安静的。灰蓝色的天空因为下雨有点阴郁,大片绿茵茵的草坪,零零落落坐在长椅上窃窃私语的学生,尖顶的学院的建筑,我找不出比‘象牙塔’更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她”。
我一向主张到一个地方,要走到那里的大街小巷看一看当地的人,去个小餐馆吃一顿有特色的当地饭。但是我被康河破坏了心情,居然破罐子破摔花八个英镑坐了一回我平时最看不起的游览车,在剑桥走马观花。还记得那位胖胖的中年导游拿着喇叭对我们喊:剑桥的学生都很聪明,不聪明是不会被收进来的啊;剑桥和哈佛都是好学校啊,每年从剑桥转到哈佛与哈佛转到剑桥的学生数目一样多啊...
...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其实不尽然。前几年,我曾迷上了朗诵,有一天想起了这首诗,想把它读出来,发现我的“见”与诗歌的一部分是相悖的,成了阻挡我进入这首诗的情绪的障碍,我只好从网上找了一张漂亮照片来帮忙:
附上我几年前的诗朗诵《再别康桥》。有一首歌的歌词里曾说,只有今天才可以嘲笑昨天的自己,我现在听了自己以前的这个朗诵,也感到毛病挺多,希望大家海涵。请按播放键听我读的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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