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需系铃人
1968年初不到15岁的李和平因“复课闹革命”,和同龄玩伴们就近上了中学。“文革”刚开始时他该小学六年级毕业,正准备考中学呢,“停课闹革命”了。这下像李和平这样的孩子们“逍遥”了一年半,他们那时成天在街道上闲逛、嬉闹。现在“复课”了,可“革命”不能停止。这意思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就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怎么,像李和平这样的臭小子们还要怎么“革命”?嘿嘿,如何“革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总要有些“革命”精神的;具体表现大概就是上学时总在校园里胡闹。
那时在男生间相互的恶作剧有一种“给撺”的把戏。玩这种把戏的男生悄悄来到一个站着毫无防备的男生后面蹲下,然后双手合拢,照准对方的会阴部猛地往上一戳。被来了这么一下的男生得是什么滋味呀?肛门部位顿时又酸又痛,当时都要倒在地上。周围的男孩子们看到此情此景会起着哄地大笑,觉得有趣,幸灾乐祸。您说这种恶作剧也牙碜了些吧?可那时的男孩子们却乐此不疲。除了“给撺”外,还有其他各种恶作剧的把戏呢。
李和平混在臭小子堆里,每天不是被“撺”就是“撺”别人。干什么不好,总干这算什么呀?可您说他们那时还能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干吗?那天下午,李和平闲得没事儿在教学楼里瞎逛。当他刚从楼梯走到第二层的时候,发现过道的窗户上趴着他的同学;他大概正从窗户望外看什么热闹,小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李和平从楼道上来的时候只看见他的两条腿和上半身,头并没有看见。趴窗户的这个臭小子上午的时候给李和平狠狠地“撺”了一下,肛门那个难受。李和平龇牙咧嘴的样子让周围的男生们特开心。现在他该好好报复一下了。
李和平悄悄并迅速地凑过去,蹲下来用双手狠狠地就是一“撺”。对方“啊”的惨叫了一声。啊哟,这是个女孩子嘛!通过这声音他觉得好像是同班的吴梅;那个特爱管事的班干部。他“给撺”的时候,手的感觉也不一样。平常“撺”男生,双手戳到的部位没有这次这么软。废话,那地方男的和女的能长得一样嘛。坏啦!李和平当时吓坏了。他一转身飞也似地窜到楼道口,连蹦带跳地逃之夭夭,转眼不见了踪影。
吴梅怎么被李和平错认成同班的男生了呢?咳,那时男孩儿和女孩儿穿着都差不多,几乎都是一身蓝衣服;再说,匆忙间李和平也没看见吴梅的头呀。吴梅正趴在窗户上看操场上的人们打篮球,忽然会阴部被狠狠地一戳!她不由自主地惨叫,几乎晕倒,一下子蹲在地上。她根本不可能回头看看到底谁干的。因为下午没课,楼道里没什么人,当时没有第三者看到这荒唐的一幕。
糟了,糟了。李和平跑出了教学楼,跑出了中学,他一直跑回了家。他惴惴不安,不知该怎么办?去向吴梅道歉?他肯定“撺”的是一个女孩儿,但肯定是吴梅吗?就算是吴梅,他去道歉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那时什么行为呀,纯粹的耍流氓!他这重重的一下会不会把人家女孩子弄伤啊?不过那时李和平还不太懂男女的生理结构。
吴梅还不赶紧报警?这是1968年,她不知道该找谁报警。就算她可以去学校“革委会”报警,这种事情还真难启齿。她蹲了半天慢慢地站起来,感觉那儿被戳破了。赶紧回家吧。她也丧魂落魄地回了家。她知道是某个男生认错了人。平日她总看见男生们相互干这种“撺”的把戏。“哎,我可真倒楣。”嗯,她倾向于自认倒楣。
第二天早上在学校里,吴梅不由自主地打量班上的男生。不过她想,说不定是其他班的男生干的呢。忽然她和李和平的目光对上了。那坏小子立即把脸转开,很不自然的样子。吴梅心里一震,“没准就是他。”就是他又能怎么样,反正也自认倒楣了。平日吴梅对李和平印象挺深的,他说笑话特逗。“如果是他,他真把我弄得够惨的,还不敢和别人说。”吴梅默默道。
李和平发觉吴梅看他的时候有种魂飞魄散的感觉。那天和随后的几天,他一直觉得吴梅会到学校告状,说他耍流氓。李和平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被全年级开会批判了,而且他还是“臭流氓”。他不断回忆自己“撺”了吴梅后惊慌逃窜时吴梅是否从背影中认出他来。他当然不知道吴梅当时疼的一下子蹲在地上,根本无暇转身看是谁这么可恶。
后来呢?事情渐渐地好像就这么过去了。我指的是在李和平和吴梅这两个当事人。应该是没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
1969年的秋天,他们这届初中毕业生全部“上山下乡”。李和平和吴梅都去了黑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他们俩还分在一个连队里。
少男少女渐渐长大了,李和平看见已经当上连队小干部的吴梅,会时不时地有一阵阵不安。吴梅女大十八变,亭亭玉立的样子。他在中学的那一“撺”会有什么后果呀?处女膜会不会……真要是那样,他这不成了罪过了嘛?刘和平长成英俊少年,脸上几个青春痘“瑕不掩瑜”,他的“逗贫”练成了幽默,是宿舍里的大活宝。但他一见吴梅在就没了说笑话的劲头。这种条件反射也被同宿舍的男青年发觉,人们都调侃他“看上了吴梅”。李和平一听这种话就极力矢口否认,甚至还发火。他心想:吴梅怎么能原谅如此伤害她的人呢?她八成猜到自己是那个“给撺”的坏蛋。
吴梅对挨过重重的一“撺”这事儿是越来越不安的;当然也是想到了处女膜。那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嘛。说得那么轻巧,吴梅真的去医院检查,周围的风言风语不定会把这事儿传成什么样呢。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去医院做妇科检查,还声称“绝对不是那种事”,那在别人看来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如果真的那次把处女膜弄破了,以后可怎么找对象?“李和平,看见我就装老实就行了吗?”她会愤愤地想。然而,真的李和平认错来了,原谅他恐怕也晚了。想到这儿吴梅简直要哭。
“要不,我就跟他谈朋友吧。他这人还真挺不错的。”吴梅也会这么转念。“上山下乡”五、六年了,过去在中学男女生都不讲话的,现在也彼此说说笑笑,都是老乡嘛。北京来的“知青”中相互交朋友找对象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这个李和平见到吴梅,总是毕恭毕敬的样子。有时吴梅有意主动和他说点什么,刘和平绝对不多回答一句。这让吴梅沮丧:他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呀?看不上我,你还这么狠的弄我!哎,他不能是故意的。可他看不上我怎么办?“嗯,我还真不能肯定,当年那个弄我的人就是李和平。如果是别人弄的,我可怎么办?可如果那一下没有弄破处女膜呢?”吴梅越想这事儿越苦恼。
这年新年过后,连队放假,“知青”们都回城过年。李和平和吴梅同路。这下他们有了沟通的机会。坐上直达北京的快车后,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吴梅有意说到当年他们一起上中学的情景。“你们男生就是爱欺负同班女生。”
李和平抽着烟沉吟半晌,“是啊,现在想想真不好意思。男的老捉弄女的干什么?现在我真想向她们一一道歉。”
“你有没有专门捉弄过我?”
“不会吧?我和其他男生一样,不会专门捉弄某个女生。你那时在班上是干部,没有和男生过不去的时候呀?大家对你印象挺不错的。”
吴梅语塞,不知该如何进一步“引导”。李和平看着车窗外飞速移动的景物,若有所思地说:“要真是无意之间伤害过你们女生……我不会假装忘记;时间过去的再久也不会忘了自己干的亏心事儿。可我要去道歉,人家肯不肯原谅我呢?”
“你刚才还说‘现在我真想向她们一一道歉’,这会儿又怕‘人家肯不肯原谅’?”
“可捉弄不等于伤害。”
“不就道个歉嘛?你道歉了,就表明了自己的诚恳。对方是否接受是另一回事。再说,你怎么知道对方是否不接受你的道歉?咳,我这儿瞎分析什么呀?好像你真的对谁做过亏心事似的。”
李和平听着听着就一下子站起来。“我去车门那儿透透气,活动活动,坐得时间长了受不了。”他起身就走,中断了渐渐引入正题的交谈。吴梅内心也颇为紧张,默默地看着李和平的背影。
他俩回家后没两天,同时接到了对方的信。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几乎差不多的时间急切地打开对方的信,那忐忑的心哪。写信给对方或许是早就这么想了。发信的时候内心就开始忐忑;可两个人都没料到对方同一时间也写了信。下面是李和平和吴梅写给对方的信。
吴梅:你好!
这事儿憋在心里已经七年多了。那时我们刚上中学不久,男生中间总用“给撺”的把戏相互恶作剧。你应该知道这种牙碜的把戏。一天下午我在教学楼楼道口认错了人,以为是XXX呢。这小子上午的时候给我狠狠的来了一“撺”,让我当众出丑。我以为那个趴窗户往外看的人是他,于是悄悄过去狠狠地给了一“撺”。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认错了人,对方是个女的。当时我从叫唤的声音中察觉出大概是你。我当时吓坏了,飞快地逃跑了。当时这种行为被说成耍流氓,我是有口难辩的。可我立即逃跑也是真够丢人的。
第二天早上在学校我一直注意着你,当你我的目光相遇的时候我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同时内心又特别恐惧,真的怕你到学校告我是流氓。那我可真太没脸了。打那以后我特怕你的目光。当然,你没有这么做。不管怎么说,这保全了我的面子。但我欠你一个郑重的道歉。如果我的行为已经造成你的身心伤害,我必须负责。我是一个男子汉。
在火车上我们谈到了面对伤害的态度。我忽然忍受不了,不敢再聊下去。到了家我想了又想,还是坦白吧。我在此郑重申明,给你一个郑重的道歉。如果已经伤害了你,我负责到底。我是真心的。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我想我们还该好好谈谈,不仅仅谈我当时的顽劣,那事情发生后我们之间的尴尬。到生产建设兵团我们在一个连队有六、七年了,感觉你是个相当正派的人,办事大方得体。说实话,你在男青年宿舍里口碑特好。我其实已经感到你肯定会原谅我的,正是因为如此,我必须有个机会好好向你表示一下我的忏悔心情。说真的,我是挺喜欢你的。
你能接受我的请求吗?盼着你的回信。
李和平
一月十五日
李和平:你好!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记得刚上中学时,你们男生总互相恶作剧,给对方一“撺”就起哄?我们女生实在是讨厌这种“游戏”。可我在一天下午被人给了一“撺”。当时我真是要晕过去,难受得要命。还好,我没有控制不住自己,慢慢走回了家。这种事,如果没有第三者看到,我也能挺住,自己自然是不会到学校报告的;作为一个女孩子太难启齿。
第二天上午我不由自主地观察班上的男生。当我们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你是那么不自然。我当时就想或许是你干的。我知道如果是你干的,你肯定认错了人。你绝对不会有意去伤害一个女生。
说实话,我当时最怕的是别人知道这事情。当然,如果你在那会儿真的来道歉,我不会不接受,只是怕别的人知道为什么。那一幕太尴尬了。
说真的,那一“撺”到底给我弄成什么样我自己到现在也不清楚。这也正是我这些年一想到这事就不安的原因。
火车上我们谈到了对待伤害的态度,我是有意的,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想。我还记得你的话“可我要去道歉,人家肯不肯原谅我呢”。如果那次事情确实是你认错了人干的,我其实在当时就原谅了你。毕竟你不是有意的。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一起在一个连队“上山下乡”,彼此更熟悉了。说实话,我很看重你的人品,你的幽默。然而你一在我面前就显得不自然,是不是那件事情还在困扰你?我们该好好谈谈,不仅仅谈那次我们都难于启齿的事情。
不会拒绝我吧?给我回个信。
吴梅
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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