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評論-紫荊棘鳥-萬維博客-萬維讀者網（電腦版）

1)
我想這裡絕大部分同學當年都是從高考這條道上走過來的。讀書人自然不會忘記這個話題，想必許多人對昔日的高考記憶猶新吧？如果說以前初等教育的格局是各中學之間互有競爭，像群雄並起，逐鹿中原的春秋時代，那麼現在的格局則毫無疑像是幾強坐大的戰國時代。各地公司性質的教育集團越滾越大，高考最牛班，高考最牛校不斷湧現就是例證。這些高考最牛班，最牛校不斷刷新彼此的記錄，大有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的氣勢。

2012年暑假，我一個侄女中考完了，六門功課考了四個Ａ，兩個Ｂ。這成績不算很優秀，但也可以了。幾天后侄女就得去填報志願，決定申請哪所學校。於是她母親（算是堂姐，但多隔了一代）設宴請我去吃午飯，諮詢我的意見。被請的還有附近兩個男孩以及他們的母親。堂姐每年就做幾次鋼材生意，基本上是閒賦在家，主要任務就是“陪讀”，陪她女兒念書。另外兩個男孩的母親也是全職陪讀身份，都是無須上班賺錢養家糊口的。

堂姐廚藝不錯，午餐很豐盛。但大家的目的自然不是吃，而是討論如何選取學校。大家一陣恭維後，堂姐率先發話，要侄女表態向這兩位男同學學習。原來這兩位男生也是今年參加中考，都拿了六個Ａ，其中這個看起來不像書呆子的還是湖南師大附中初中部的學生會主席。另一位稍顯木吶，有些書呆子氣。當學生會主席的這位男孩自然會去師大附中，另一位則似乎傾向於一中，但也說聽大家的意見，一中，雅禮，長郡都在河東，都可以。他母親似乎有些圓滑，看了我這個陌生人一眼，強調說會着重考慮雅禮。

長沙市城區每年約二萬五千考生，六門功課得全Ａ的大約是固定在兩千人左右（為啥會固定，等下解釋），兩個男孩都得了６Ａ，去所謂的四大名校（附中，一中，雅禮，長郡）可以隨便挑（大家戲稱吃點菜），因為四大名校的招生指標有三千多人。６Ａ的學生是優質生源，大家都爭着要，而且市政府的政策是保證６Ａ學生能進四大名校之一（除非學生自己不去），而且明文禁止學校直接或者變相收取任何額外的費用。侄女雖然只有兩個Ｂ，但是這成績卻差了不止一個檔次，想進四大名校則很困難，因為四大名校的入學標準最低就是４Ａ２Ｂ，得５Ａ１Ｃ也不行。這個標準可不是學校設定的，而是市政府設定的，誰要是壞了這個規矩，市教育局會追究責任的。

侄女達到了最低標準，那麼送點禮品再補上個一兩萬元的擇校費，是不是就可以大體保證進這四大名校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四大名校不愁生源，因為它們的招生對象不像過去一樣限於長沙市，而是整個湖南省。市政府雖然規定不能收取市區６Ａ學生的費用，但對外地的學生則沒有這個限制。四大名校名聲在外，就如同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一樣，總能招攬到外地願意出錢的優秀學生的。４Ａ２Ｂ的學生，它們愛要不要，你出錢很可能還無門。

正因為如此，所以席間侄女一直抬不起頭來，很少說話。她旁邊有兩個６Ａ的男生，她知道什麼叫做相形見絀。堂姐之所以只邀優秀學生來家作客，原因就是想營造這樣一種氣氛。堂姐雖然承認侄女學習用功，卻時常惱怒於她喜歡打扮，追求苗條。六門功課是語文，數學，英語，文科綜合，理科綜合，以及生（物）地（理）體（育）綜合。前五科在畢業前統考，生地體則提前在初二考完。據說初二她生地體綜合只得了個Ｂ，堂姐氣得吐血，怒斥侄女要她跳樓自殺，因為這幾乎斷了進名校的路（因為侄女理科不怎麼樣，在數學和理綜兩科中都得B是很可能的）。侄女也不分說什麼，打開陽台窗戶就真的要跳下去，嚇得堂姐慌忙抱住她。

侄女終於不得不表態了，她說了句想去長郡。what？想去長郡？長郡在我心裡一直是“底蘊”最差的，為啥想去這裡？侄女咬牙堅定地說，沒錯，長郡治校嚴格，抓得緊，她不怕吃苦，也想給父母爭口氣。話未說完，她眼眶兒卻是一紅，忙跑回自己的房間躲了起來。

2)
後來據報道長郡果然出了個全國聞名的“高考最牛班”，全班５０多人全部上一本，包括推薦生在內，全班三十多人預計被北大清華兩所學校錄取，還有部分同學會直接去海外學校就讀，其中包括美國的藤校。

北大清華兩所學校在湖南每年大約招收兩百多人，所以你可以去掂量一個班占去三十多個指標是什麼意思，儘管這個班是長郡中學的實驗班。而從“長遠”看，長沙底蘊最足的中學其實還是師大附中和一中（就奧賽成績而言，一個是全國獎牌最多的，一個是全國金牌最多的），長郡和雅禮要差一些，但雅禮一直有不錯的“海外關係”，所以究其實，長郡是底蘊最差的。

長郡的這個“高考最牛班”是不是封頂了呢？沒有。據網友arendt介紹，去年北京人大附中王金戰老師“帶的一個55人的班，37人考進清華、北大，10人進入劍橋大學、耶魯大學、牛津大學等世界名校並獲全額獎學金”，這個班和長郡的實驗班相比，就有過之而無不及。考慮到人大附中可能是全國名頭最大的中學，再加上北清兩校在北京招生的比例太高，如果這不足以讓你信服的話，那麼西北工業大學附中去年全校有超過１００人上北清兩校，你覺得如何？

沒有最牛，只有更牛。如果你google“高考最牛班”，現在google給你的第一條內容則變成了這則信息：“網曝湖南師大附中今年高考中現“最牛高考班”: 一個班40個孩子，39個被保送到重點一本，其中26人保送北大清華；一個以628分卷面分加20分加分的成績考上重點一本”。這裡的關鍵字眼，除了北清兩校外，又多了保送二字。唯一沒有被保送的，其高考成績是628+20=648（總分750）。

3）
如果說高考最牛班最牛校是初等教育的怪胎和毒瘤的話，那麼孕育這個怪胎的主要原因，則是名校對生源的壟斷；而名校之所以能對生源進行壟斷，是因為政策允許學校這麼做。現在即使不考慮高考最牛班這樣的特例，只算“平均成績”，像雅禮這樣的中學，每年總能有幾十個跑到海外上本科的，幾十個上北大清華的，這在以前是不可思議的。以前能去海外的是鳳毛麟角，本科上線率大約就50％，每年考上北清兩校的，平均下來大約就是10人左右。其中的主要差別，就是招生的範圍不同。

現在的學校，例如雅禮中學，早就不是以前的那所完全中學，而是一個公司性質的“雅禮集團”，只是其“核心”部份是以前的那所完全中學的高中部。現在狹義的雅禮中學只是指原來的高中部（亦即所謂的四大名校之一），而雅禮集團旗下所包括的學校則越來越多，多得連我也發懵，例如南雅，北雅，長雅，雅禮實驗中學，怡雅，德雅等。其中南雅是原雅禮中學的初中部，它現在又演變成了一所完全中學，高中部主要招收來自非長沙市的外地學生，因此其最先的主要職能--初中部--越來越弱化，所以市政府和雅禮中學不得不重新新成立個初中部：雅禮實驗中學，現在據說火得不行。怡雅中學是雅禮中學和某個大集團公司合辦的，德雅中學則是個外地分校，雅禮將“業務”拓展到外地去了，就相當於紐約大學在上海弄了個分校差不多。

辦補習班當家教，名校的老師收費也更高，每小時 150RMB 在不怎麼富裕的長沙是小意思。

名校的欣欣向榮襯托的是普通學校的荒涼和無奈，特別是那些底層的鄉村學校。高校的擴招沒有使得它們變得更好，反而加速了它們的衰敗，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蹟，也是個諷刺。公路旁你時常能看到一些廢棄的公用房子，那些原本是學校，現在很多都不用了，因為計劃生育讓孩子減少了，何況一些孩子隨父母進城了，有的父母打工去了，丟下孩子沒管了，所以很多學校合併了，很多學校不復存在。而且，因為名校在全省擴招，這些鄉村或者小城鎮的好學生就跑到省城或者其它一些優秀中學念書去了，那裡的師資更好，環境更好，學風更好。當地能留下的學生，大部分是些家境貧寒的，或者不怎麼優秀的。在高校大肆擴招的今天，這樣的學校為每年能出個一本的學生而歡呼雀躍。而作為對照，長沙的幾個名校，一本率通常在75％左右，本科率接近100％。

對就讀名校的孩子而言，其母親很多在“陪讀”，但在底層的那些差校，很多母親其實也在陪讀，因為當地的環境太差，孩子很容易學壞。很多母親也迫不得已，不得不去陪讀。學到多少知識先不管，總得保證孩子不墮落成牛二才行。實在有些令人心酸是不是。

4）再說幾句名校的歷史和政府的政策。
長沙四大名校雖然主要是民間的說法，但某種意義上也是官方的說法。沒錯，它們都是歷史超過100年的老字號，但長沙歷史超過100年的老字號學校，可不止這四所，例如周南中學，明德中學，都是清朝光緒時期的老字號。周南出了向警予、蔡暢、楊開慧、丁玲等校友，但它原為女子中學，特殊點，這裡且不說，以前的明德真的一點不亞於所謂的四大名校，和明德相關的院士（校友§教師等），據說累計起來超過100人（說法如此，是不是真的我沒查證）就是證據之一。但可惜，湖南省教委在評選全省重點中學時，首批的八所中學，長沙占據四所（就是今天的四大名校），外地四所，包括岳陽一中等，不知何故明德卻是榜上無名，先天就吃了虧。

本來這只是個名份上的差別，但是市教育局的招生等工作，恰恰是為了四大名校為核心展開的，所以明德這時吃的虧，就不止是名義上的，而是實質上的。例如就中考而言，
a）為了平衡四所學校之間的惡性競爭，政府每年給予四校同等的招生指標。這個指標隨城區考生人數多少而設定，例如若總考生為25000人，那麼每所學校大約有800個招生名額；
b）先保證四校錄取學生，然後再保證明德等“亞名校”；
c）中考成績某科目學生得A的比例，是四所名校招生總額的120％。例如假設每所學校招收850新生，那麼總考生大約有4＊850＊120％>=4000名學生得A。因為這門課程得A的學生往往在別的課程上也得A，所以一般而言整個長沙市每年大約有2000名學生得全A。

因為這些因素，原本可以平起平坐的明德，現在確實被拉下了一個檔次，因為生源沒那麼優秀它，再怎麼發憤圖強也白搭。而首批四所重點中學中，附中在郊區的河西先不說，比較在城區河東的另外三所，它們之間其實底蘊上是有所差別的，那就是一中最好（校友中可有毛澤東，朱鎔基等，呵呵），長郡差點，但因為市教育局的平衡政策，所以大家並無檔次上的差別。當然這也“得益於”各校清楚自己的底蘊，知道自己對學生的吸引力，所以民間也有“一中是天堂，雅禮是人間，長郡是地獄”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