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日一早,李園正門和四個角門張燈結彩,各色人等進進出出絡繹不絕,一派喜慶熱鬧景象。正門前的大街上,早就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十點整,楊家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來了。楊正非的父親本是平遙首富,楊正非雖然是幼子,卻最得父親寵愛,如今迎娶巡撫大人的獨生女兒,儀仗自是極盡鋪張奢華之能事。楊正非身穿長袍馬褂,披紅掛彩騎馬走在迎親隊伍前頭,神色嚴肅得不大像個新郎官。作為伴郎的李兆鳴今天倒是神采奕奕,與往常的西裝革履不同,他今天穿了一件新制的寶藍緞子長衫,外罩藏青團花馬褂,騎馬走在楊正非後面,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身穿鳳冠霞帔,蓋着紅蓋頭的龍憶梅終於在喧天的鼓樂聲中被扶上了花轎,伴娘唐韻秋淡施脂粉,身着玫瑰紅鑲紫色寬邊的緊身裙襖,烏黑的短髮用一條同色的髮帶束住,站在一群太太小姐中間,越發顯得落落大方,明麗脫俗。李兆鳴見了她便微笑着鞠躬致意,唐韻秋只冷冷瞅了他一眼,就扭頭和旁邊的人說話去了。
楊敬堯送給兒子的禮物是一幢坐落在聖三一堂不遠的小洋樓。此樓原是太原鐵路局英國特別顧問羅士丹新蓋的,誰知還沒住上幾日就遭了官司,被急招回國,這座小樓便被楊家買下。今天龍永圖嫁女,太原全市大小文武官員,工商士紳的頭面人物,乃至在山西其他地方為官的龍永圖舊交都前來道賀,楊公館地方狹小,自然無法接待待這幾百位客人,楊家便把婚堂設在楊敬堯在太原幾家錢莊的總管事徐克昌家裡。
正午時分,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進了徐府,府門前鞭炮齊鳴,花廳里擠滿了鮮衣華服的官員士紳。花廳正面的大長條供桌上設着香案和天地紙馬,身穿吉服的龍永圖和楊敬堯正坐在堂上敘話,楊正非的幾個哥哥和龍海心在地下忙着招呼客人。
隨着贊禮官“請新娘下轎,請新人入華堂“的吆喝聲,龍憶梅被陪嫁過來的檀煙攙扶下了轎,唐韻秋緊隨在後,楊正非也下了馬,由李兆鳴陪着一起走進張燈結彩的花廳。廳內眾人一時停止了喧譁,視線都集中在一對新人和伴娘伴郎身上。新郎和新娘自然是華冠麗服,只可惜龍憶梅雖是太原城數一數二的美女,此刻頭上蓋着喜帕,大家無緣一睹芳容;楊正非不苟言笑,和平日活潑風趣的他判若兩人。倒是唐韻秋和李兆鳴看上去如同一對璧人,唐韻秋早就是太原城的風頭人物,在座的沒有幾個不認識她的,李兆鳴當然沒有那麼出名,因此他一進門便引得不少賓客,尤其是女眷們悄聲議論紛紛。
新人被喜娘領着在雙方長輩面前站定準備行拜堂禮,坐在上頭的龍永圖和楊敬堯都微笑着抬起頭來,龍永圖的目光落在李兆鳴臉上時,神色忽然變了變。
“一拜天地…”龍憶梅和楊正非方欲跪下在香案前行禮,花廳門外忽然人聲鼎沸,大門被“砰”地一聲踹開了,接着就有十幾名持槍的大漢沖了進來。眾人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諾大的廳堂里一時鴉雀無聲。忽然前面又是一陣騷動,大家回頭看時,卻見李兆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到龍永圖身後,一手將他雙臂反剪在後,另一隻手裡握着一把飄着紅黃藍三色穗子的飛刀。
大廳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即使親眼所見,眾人還是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溫文爾雅,風姿翩翩的伴郎竟然就是那個頭上頂着五千兩白銀賞格的革命黨人“小李飛刀”。
被楊正非護在身後的龍憶梅目不轉睛地盯着父親和李兆鳴,紅蓋頭被扯下來攥在胸前,秀美的臉上雖施着濃妝,仍顯得蒼白如死。唐韻秋緊緊握着龍憶梅的另一隻手,臉上也失去了血色,明亮的杏眼裡又似有火焰跳動。
龍海心就站在離父親和妹妹不遠的地方,一手按在腰間的槍上,臉上的肌肉仿佛僵住了。這一切,他早就應該料到。
雖然從來不敢問父親,當年龍永圖為了保住身家性命出賣林子祺在太原是公開的秘密。自從在“伊麗莎白女王”號上遇見李兆鳴,龍海心便懷疑他是回來復仇的林文森,他把李兆鳴帶回李園的目的,是為了監視他和徹底查清他的底細。誰知,李兆鳴心思縝密,說話做事滴水不漏,一年半的時間過去了,龍海心不僅始終無法證實自己的懷疑,反而漸漸把他當成了知己,兄弟。
端午節在清徐誘捕“小李飛刀”那一次,他同樣被騙了。被李兆鳴,也被自己騙了。他無數次試圖說服自己,把李兆鳴灌醉,不讓他去清徐自投羅網,是為了他自己和父親不受牽連。然而,捫心自問,這是他的真實想法麼?
顯然李兆鳴沒有去清徐是因為消息早已走漏出去,而他竟然就此認定“小李飛刀”另有其人,從而打消了對李兆鳴的懷疑。他龍海心一生都不曾這麼糊塗過;只有在李兆鳴這件事上,他一直在找各種藉口,自欺欺人。自從他動了真感情的那天開始,就已經註定了全盤皆輸。
所以才有今天。
龍海心的十個指甲深深掐進了手掌心裡,卻已感覺不到疼痛。
此時,十幾名持槍的大漢迅速分頭行動,有幾個守住了大門,另外兩三個站在通往內堂的門邊,剩下幾個分別守在大廳四個角落裡。
李兆鳴一手控制着龍永圖,一手握着飛刀,向大廳內眾人環視了一圈,又挑起嘴角笑了笑,方朗聲道:“對不住,讓各位受驚了。今日山西省同盟會起事,恰好諸位朝廷命官都在這裡,在下只得暫借楊先生和龍小姐的婚堂和各位大人商議些事情。”說畢朝守在內堂門前的幾個革命黨點點頭:“請各位沒有官職的和女眷們到內堂休息,兆鳴代表同盟會和諸位大人有幾句話說。”
話音剛落地,大廳正中便發出一聲慘叫,接着就有什麼東西“咣噹”掉在了地上。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着四品武官服色的人肩膀上插着剛才李兆鳴手裡的那把飛刀,腳下躺着一把手槍。
“請各位帶槍的大人把槍交給我的同志們。”眾人聽見李兆鳴的聲音道:“有想動武的,李某認得你們,李某手裡的飛刀可不認人。下一次,我就要開殺戒了。”仍然是清清淡淡,從容不迫,此刻卻沒有任何人懷疑他會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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