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一個萎人用《我的一張大字報》,拉開了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大幕,其獨一無二、轟動全球、持續發酵十年之久的累累惡果,足以申報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Nuber One.
那年月,校內校外都貼滿了大字報,學校不上課了,我無所事事,也隨便去看看.一天我突然看見一張大字報上有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平時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肥頭大耳的,同學們都不喜歡他.大字報是揭發他對女學生耍流氓.我正在看大字報時,他恰好路過.我突然產生了一個作弄他的念頭並立刻付諸實施了:我躲在一個地方,用力朝遠處的他大喊了一聲:“趙xx…”,然後轉身走人.我只是想叫叫他的名字,出一口(孩子)氣而已,天真的以為,他看不見我,我又用的是假嗓子,他聽不出是誰在叫他.誰知,他一聽見我的聲音,不僅知道了我是誰,也記住了我媽媽是誰.後來因他的報復,使我媽媽遭到了殘酷的迫害.他以為是我媽媽唆使我去叫他的,其實我媽媽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因為我的無知,讓媽媽蒙受了不白之冤,吃了苦,受了罪,真叫我痛心不已!
媽媽看我實在是太頑皮了,就把我交給爸爸去管了.那時爸爸已經調到一個農村小學去了,那裡離奶奶家很近.一天下午,姐姐風塵僕僕地趕過來了,我很高興,跟她又說又笑,姐姐好象有心事,擠出了一絲笑容,敷衍了我幾句,就進屋和爸爸說什麼去了.好一會她才出來.爸爸送走姐姐後就叫我進屋,他先閂上門,然後關上窗,再攤開被子,指着床對我說:“睡覺,我跟你說件事.”我忐忑不安地躺下來,爸爸也在床的另一頭躺下,他用很低的聲音告訴我:“你媽媽被造反派抓起來了……”我一聽就哇地一聲哭起來了,爸爸趕緊要我小點聲,我就用被子蒙着頭哭,爸爸的哭聲也從床那頭傳過來了.他接着對我說:“現只有你妹妹一個人在家,你姐姐今下午還要趕回去.你明天也回去,帶一隻雞過去給你媽媽吃.你告訴你媽,就說是我說的,要她不要怕:第一,她不是地主分子,只是地主出身,她一直在外讀書,大學畢業後就在學校教書,沒有剝削勞動人民;第二,她歷次運動都是左派,沒有歷史問題;第三,她工作認真,教學有方,擁護dang和毛xx,不是現行反革命……”
我回到家後從妹妹和隔壁老師的述說里,才知道發生了怎樣令人震驚的一幕.那天,全礦要統一抓階級敵人,每個單位都規定了指標,那個姓趙的小人四處活動,硬是把我媽媽寫進了黑名單.那晚很冷,媽媽和妹妹早已熟睡了.半夜裡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隨着兇狠的喊叫聲:“開門!快開門!”媽媽驚醒了,慌忙穿上衣服去開門.門剛打開,一群人一下子就衝進來了,兩個人抓住媽媽的手反在後面,第三個人用一根繩子把媽媽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其餘的人就在屋裡翻箱倒櫃,什麼家信、日記本、肥皂、糧票、肉票、布票、糖票全都搜走了(後來,家信、日記本給退回來了,其餘的東西就不知去向了).人被抓走了,連關在什麼地方都不說一聲,可憐我的妹妹呀,才七八歲大,那一晚就坐等天亮,第二天一早就去打聽媽媽被關在哪裡,好在出來尋找家長的小孩也不少,妹妹同他們一起邊問邊找,總算找到了媽媽,給她送去了吃的和被子……
辦公大樓,那座全礦最高的建築物就變成了一座臨時監獄,我去給媽媽送飯時,看見走廊上那些歪挎着槍、披着衣服、叼着香煙、手臂上吊着個紅袖筒的工人糾察隊員,就覺得很面熟——哦,是他,革命樣板戲《沙家浜》裡有一個橫行霸道的兵痞刁小三,這些人演刁小三都不用化妝了.
那一間大房裡關了幾十個人,媽媽憔悴多了,我把飯盒遞給了媽媽,裡面有爸爸燉的雞湯.我心疼地小聲問媽媽:“挨了批鬥嗎?”媽媽眼圈紅了,“唉,掛牌、戴高帽、遊街、開批鬥會,什麼醜事都做了.”媽媽告訴我,為了那塊牌子上的幾個黑字,那些人還費了一番腦筋:寫黑五類吧,不對;寫反動學術權威吧,不對;寫現行反革命吧,也不對.最後就寫了個“國民黨殘渣餘孽”,也算挨了點邊:二十年代出生,吃的是舊社會的糧食,喝的是舊社會的水,呼吸的是舊社會的空氣,受的是國民政府教育,又持有青天白日圖徽的大學畢業證,不是國民黨的“殘餘”你說是什麼?媽媽最後反覆叮囑我:到隔壁的李老師家去搭餐,千萬不要在自家生火做飯,如果不小心失火了,那媽媽的罪名就大了——對無產階級專政不滿,現行教唆縱火犯.寫作業時,那三個字千萬要寫工整,一定不要拖筆劃,你還記得你們班的那個同學吧?
媽媽說的那個同學我怎麼會不記得?他那天跟隔壁鄰居的孩子吵了架,一氣之下就在人家的門上寫了毛xx三個字,並在上面打了個黑叉.他想嫁禍於隔壁家,可小孩子的這點把戲哪能瞞得了公安人員,一對筆跡就露餡了.唉呀呀,當時整個礦里如臨大敵,好幾個全副武裝的大人押着那個小不點的孩子站在台上,台下成千上萬的革命群眾義憤填膺,鋪天蓋地的口號聲響徹雲霄.最後宣判的結果:現行反革命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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