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發表於【聯合早報】

最近中美關係日益緊張，可以說是到了過去15年的一個低點。這一切都緣於中國正在崛起為一個海權大國。過去幾百年海權霸主的興替，都是以戰爭形勢展開的，莫非這就是中美兩國無可迴避的宿命？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最快的發展，是在九一一事件之後實現的，恐怖主義的威脅使意識形態嚴重對立的中美兩國，摒棄前嫌，緊緊走在一起，形成了學人稱之為“chimerica”的戰略利益婚姻。Chimerica非常成功，但蜜月期不長，就要終結了嗎？

正如我在《美利堅帝國已死》（編按：見2013年10月14日《聯合早報·言論》）一文中指出，衰弱中的美國已經無法維繫其代價高昂的全球領導體系。美國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慢慢地衰弱下去直到喪失領導權，二是尋找一個戰略夥伴，一起承擔這個全球領導權。中國是這個戰略夥伴的最佳人選，以至於五六年前許多美國戰略家熱情地推出了“G2”這個概念，這標誌着中美之間將完成從利益苟合到戰略真愛的跳躍。我和太太在結婚前戀愛了五年，由於各自的分歧領域太大，分分合合，歷盡坎坷；中美兩國的戀愛過程也差不多，直到現在G2也沒下文。

中國不少戰略家可能想到Chimerica離了就離了，中國正好可以利用美國衰弱留下來的權力真空，崛起成為亞太海權霸主。事實遠非如此簡單，在對抗中完成霸權更替，從經濟上來講是非常昂貴的。美國在2013年的海軍軍費是1600億美元，差不多1萬億人民幣。中國準備好每年拿出萬億級別的費用來發展藍水海軍嗎？中國軍隊還面臨空前嚴峻的腐敗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中國軍隊能招之能戰，戰則必勝嗎？一旦戰爭啟動，軍方利益集團可以迅速在國家機器內部擴大圈地，為了保護既有的腐敗利益，難保不威脅權力核心的穩定。這種情形在中國歷史上俯拾皆是。

再有，海軍抽血抽得太多，中國如何保護新疆、西藏和東北的陸權大局？中國在陸地上潛在的威脅太多了，俄國、印度和統一後的韓國，如果事態惡化，受威脅的領土將在百萬平方公里級別。正如我在《張成澤事件和中國地緣政治悲劇》（編按：見2013年12月23日《聯合早報·言論》）一文中所指，中國的陸權地緣環境可以說是極端惡劣，因此中國必須在陸權和海權之間踩好平衡木，稍有誤判，後果不堪設想。

 應付國內挑戰費用龐大

最後，中國目前社會矛盾空前激烈，源於巨大財富創造的過程中，生存成本驟升，而財富分配嚴重失衡。在這樣的情況下，執政黨為求和諧穩定，必須大力完善社會保障、教育醫療、戶籍制度改革等等民生工程，而這一切代價不菲。據社科院保守估計，從2012年始的20年內，中國會有近5億農民需要實現市民化，為此至少需要人民幣40至50萬億元的投入。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海軍抽血過甚，民生工程將有荒廢之虞，民怨鼎沸之下，中共百年執政的宏偉目標恐將不保。所以，在未來相當長的時期內，中國崛起的最佳形式都不會是霸權更替，做亞太霸主不符合中國的核心利益，而G2是最佳選項。

中國作為海權大國崛起是歷史的必然，近代史上很多列強對中國的入侵都是從海上開始的。中國一定要有一支強大的藍水海軍，但海軍崛起並不是民族主義的面子工程，而更應該有它的經濟學邏輯。世界上擁有強大藍水海軍的國家寥寥幾個。為什麼？這就好比，買得起車的人很多，買得起賓利的人少，養得起賓利的人就更少；建立一支強大的藍水海軍需要幾十年時間，而且每年都需要天文數字的費用去維護，看看美國海軍部每年的預算報告就知道了。經濟實力不強的國家要養一支強大的藍水海軍，無異於自殺。中國的經濟實力強嗎？我覺得不強，一來人均GDP（國內生產總值）離美國差距很大，二來民生工程改善空間巨大，不能被GDP榮登全球亞軍寶座的成績沖昏了頭腦。對藍水海軍的野心太大了容易傷筋動骨，追求這麼高端大氣的目標要精打細算，穩紮穩打。

海權之爭熱鬧都在南中國海和東海上，但中國海權最要命的地方其實是在印度洋。目前，中國在印度洋方向的對外貿易，約占總額的35%左右，與東亞、美洲方向的貿易額呈三足鼎立之勢。特別是石油和鐵礦石等戰略資源進口的比重很高，約占進口總量的50%，來自中東和非洲的石油進口約占進口總量的70%。印度洋可以說是靠貿易和能源進口立國的中國的經濟命脈。中國海軍實力亟需投射到印度洋上，但中國從海上進入印度洋最近航線都有數千公里，所謂鞭長莫及；再加上努力成為南亞霸主的印度對中國頗為忌憚，一定會為中國海軍進入印度洋設置障礙。正好美國在印度洋有很多很棒的海軍基地，還有全球海上夥伴計劃可資利用，中國完全可以搭美國的順風車進入印度洋。

中國的海權崛起必須為中國的全球貿易保駕護航，貿易帶來的經濟財富又可以強大海軍，這才是經濟邏輯完美的良性循環。對列強報仇雪恥只能當零和博弈的笑話聽聽，打動不了賬房先生。G2是中國作為藍水海軍強國崛起的最安全、回報最高的戰略框架，否則躲不過大戰這一劫。中美兩國的戰略婚姻符合中國的核心利益。兩口子的命運通過海洋和經濟全球化緊緊地連到了一起，在人前吵吵鬧鬧，關起門來恩恩愛愛，還是完全有可能的。在彼此需要的互相妥協中前進，中美的愛情故事才剛剛開始。中國參加環太軍演就是一個美麗開端，再往後就是TPP和環印度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