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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井冈山 一
   

清明时节去了井冈山。


从上海南站出发,坐了一夜火车,凌晨四点多到了吉安。吉安是到达终点井冈山之前的最后一站。绝大多数乘客在这里下了车,这让我想起那句"十万工农下吉安"。再发车时发现本节硬卧车厢里就剩下本人光棍一条了。


车厢里一片冷清。外面开始下雨,打在车窗上的雨点逐渐密集起来。窗外依然漆黑模糊一片。乘务员开始换床单与被子,在车厢末尾处与本人目光相遇。


“还有多久到井冈山?”我问。


“一小时”


一小时后到了井冈山站。时间是清晨五点半。


站台和候车室似乎是新建的,不到位小地方的华丽。站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顶上柔和的白色灯光。绿色列车卧在边上喘息,车厢里三三两两走出几个乘客,稀稀落落把站台衬得大而空旷。


穿过无人的候车室,来到车站外面。天空依然灰黑,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好像一肚子委屈和苦水,一时半会倒不干净。这里离井冈山游览区和市区尚有几十公里之遥,没见有出租车,也没有巴士。几辆车型老旧的桑塔纳趴在出口的路边上。两三个司机在边上吸烟。见我走出车站,一个三十来岁的平头老表凑到我的面前。


“要车吗?先生。七十元送到游览区宾馆、”他说。然后告诉我这时间没有巴士,也没有的士的。到游览区好几十里地,打的还不止七十元。


我看他一张红色摇篮老区脸,料想是我党的好同志,于是决定恭敬不如从命,坐他的车去。


“六十元,坐你车。”我说。


“六十就六十吧 “他说。


于是坐上他的车身没有光泽的桑塔纳,向雨中开去。


雨越下越大,泼在挡风玻璃上。车窗前的两杆刮水器来回奔跑疲于奔命,橡皮与车窗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天空渐渐有些灰白。


“你是本地老表吧?”我问。


“是啊。自从盘古开天辟地,我家老祖宗就在这里了。”这老表还挺能贫。


“那你爷爷的爷爷,想当初也是毛委员的红军战士吧?”


“不是诶。我们那地方当初就一家当了红军,其余不是保安团就是还乡团。”


“是吗?”我有点意外,也觉得好奇。兴致勃勃,听他把话说明白。


他告诉我,原来当初他爷爷的爷爷住的那一片,虽说离着红色摇篮近在咫尺,但红色摇篮却忙于打土豪分钞票没顾上将之收割到篮子里去。那时候的红色摇篮四面楚歌,天天被围剿得焦头烂额,很多人甚至连林总都怀疑‘红旗到底能打多久’。除了毛委员,没人‘遥望到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更无法预见到二十年后竟然能打出个中华人民共和国来。 普通老百姓有保家的本能,卫国对他们而言层次已经太高,为共产主义献身则太遥不可及了。所以日夜梦想发财的大多数农民还是去参加了由土豪主导的保安团或还乡团,不想当土豪的农民不是好农民。


“你那时应该站出来告诉你家老爷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让他吃几碗红米饭,喝几碗南瓜汤,然后去找毛委员。现在你就可以开宝马了。”我同他插科打诨。。


“是呀是呀。”他笑着说。


“不过,那家当红军的,后来打死了。子孙也没享到福。除了门上挂一个红军烈属的牌子,还有一个瘸腿残废的每月从乡里领二百元补助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是吗?运气不佳呀。”我说。


“所以说,路走对了,还要走到底。就好像买了好股票,还要等到最佳时机抛掉。抛早了,白搭;抛晚了,也白搭;等于没买一样。”


“小伙子,精辟。”我说。


他受到鼓励,继续发挥:”当共产党也同买股票一样,有一个时机和风险评估的问题。当初那年代,当共产党只有风险没有回报,搞不好连命都搭进去,所以当的人就少,很多人反而去当保安团,还乡团。现在不一样了,当共产党只有回报,没有风险。谁不想当?谁都想要为人民服务嘛。”他说。


“说得好。”我说,“你应该到大学去教中国共产党党史,说一说入党时机与股票选择及其风险与回报的辩证关系。”


“让你见笑,我连高中都没读完诶。”他说。


然后告诉我他十六岁就去东莞打工,后来又去深圳。做过生意,买过股票,可腰包就是鼓不起来。最后只好一跺脚,骂一声:‘操他妈的’,然后步他老爷爷的后尘,当了还乡团-----重返老家井冈山来了。之后凑了五六万块钱,买了二手的桑塔纳,做起司机兼导游的生意来了。现在老婆也娶了,儿子也生了。虽说不富裕,日子也平淡,但心里踏实,觉得挺满足的。


与老表这么聊着,不知觉地四五十分钟就过去了。


天已经放亮,雨还是不停,从铅灰色的云层里斜落下来。我们穿过茨坪,在游览区的游览巴士总站不远的一家叫井新的宾馆前停下。老表说这家宾馆离游览巴士总站近,出行方便,设施过得去,价钱也便宜,推荐我住。于是,我与老表走进宾馆。


略显昏暗的营业厅里空无一人。乳白色大理石地面有些返潮,还有几只黑色鞋印没有擦去。老表猛拍值班室的门,一边大叫“要住房”


良久,一个头发蓬乱,哈欠连连的姑娘开门走了出来。一边用力揉眼,一边不满地说道:“这么早,叫什么叫。”


我看大厅墙上的钟,早晨七点。


要了一间五楼的房间。与老表告别。鉴于他的优质服务,仍旧给了七十元。老表从柜台上的日历里胡乱撕下一张,写了个电话号码给我。


“期待再次为您效劳。”他说。出门钻进桑塔纳,消失在雨中了。


游览巴士八点后开始营业。我在火车上一夜基本没睡。趁这空隙回房小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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