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大門外面橫着國權路,是我們上學的必經之路。那時候的國權路是一條土路。泥土之中嵌着大大小小形狀不規整的磚頭和石子。路面凹凸不平。低洼的路邊常常停着木製的手推糞車,糞車邊上倒扣着一些紅漆已經斑駁陸離的舊馬桶。與復旦四舍隔街相望,國權路的另一側擁擠着許多低矮黑暗的破舊房子,那些房子裡人口眾多卻沒有廁所,糞車不到,屎尿不會自己跑掉,所以每天可見糞車堂而皇之坐等在外面。
國權路上雞犬相聞,一派熱鬧景象。常可見到幾隻肥胖的母雞,無視眼前瞎晃悠的草狗和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鴨子,縮着脖子在宿舍的圍牆下面打盹。至今記得曾有一隻雞冠肥厚一臉憤青表情的公雞,大白天的,一沒事幹就瞪眼仰脖扯着嗓子瞎打鳴。此公雞身材挺拔,儀表堂堂,然而雞德不佳,經常恃強凌弱騷擾母雞。若不是經常能夠得到一些“路見不平一聲吼”,飛石痛擊流氓雞的過往小俠客的相助,這些鐵蹄下的母雞的命運將情何以堪!
雨多了,國權路兩側的低洼處會變成墨綠色的池塘,鴨子悠然浮於其中,而毛被雨水濕透的草狗和雞則是一副難看的狼狽像,“落湯雞”就是專指這些雞的吧。雨大時,國權路局部地區成“河”,地處低洼處的矮房就成了荷澤國中的孤島,屋主人們捋起褲腿忙不迭地用破舊的搪瓷盆不斷地向外舀水。四舍的大門口也常積很多水,門房老李會拿些磚塊放置在水中,以便大家踩着石頭過河。久不下雨,路面則多積浮土,偶有貨車駛過,屁股後面揚起一串塵煙,仿佛北京的沙塵暴。
國權路的北端與邯鄲路相接處是復旦小學。小學門口有個小郵局,郵局邊豎着着厚厚的糨糊,碗裡懶洋洋地斜躺着兩三支連筆桿上也爬滿了糨糊的毛筆。高高的櫃檯後面坐着兩個郵政工作人員。付錢買了郵票,用毛筆沾了糨糊封上信封,貼上郵票,扔進郵筒,父親的問候和友情便由這裡傳遞向了遠方。父親的朋友分布在西安、甘肅、新疆等地,那些地方遙不可及,對我而言那些收信人也是模糊陌生的,而我戚戚於心的是郵費,與市內信件相比寄往外地信件的價格整整高出一倍-——一封信要八分錢!要知道那時我們每星期的零花錢也不過是五分錢啊!這使我每次付錢買郵票時總感覺心有不舍頗為心痛。父親竟然用幾乎相當於我們兩周的收入的郵費去問候他的朋友,這讓我那幼小的腦袋困惑不解。及至上中學那次在滬郊學農的經歷,才使我明白了對於孤身在外的人而言,貼着小小郵票的一封信意味着什麼。那是我初次遠離父母兄弟,很不習慣,孤獨時思家的情緒格外強烈,忽然間收到了父親的來信,捧在手裡細細的讀,父親的殷殷舔犢之情浮現於字裡行間,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不覺中竟淚眼婆娑字跡模糊成一片,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家書抵萬金”。
那時,一枚枚小小的郵票牽繫鄉愁,凝涵着情誼、祝願和問候。說到郵票,我想起少時曾結識過的一位愛好集郵的朋友,他來自於復旦附近的鐵路新村。數年前我與他在上海再聚時,他告訴我,當年他集的那些稀鬆普通的舊郵票,許多現已是一票難求,價值萬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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