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泽:“说吧,你想要怎么过法,要我怎么办?”
若燕脸上露出了疲乏的苦笑:“俗话不是说了,缘分是有限的,到头了就自然断了。”
“缘分是人为的。”
“说得对极了,是人为的。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冷遇,你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那条线。我也是人,我被你逼得不得不也越过那条线。我回不去了。”
“说回不去是虚伪的。”
若燕打量着肖云泽:“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我年轻时真是瞎了眼没看出你的虚伪和自私。你现在想起来要回去?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回去,有什么资格说我虚伪?我过不下去了找一个能关心照顾我的人是虚伪?其实也不是我不想回去,我们都越过了线,这个世界的格局已经重新排定。”
肖云泽低下了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以前不是说过,爱决定一切?”
“你就没想过,泰尔伦也爱我?刚才那一幕你都看到了……我累了,我们先不说了罢。”
肖云泽端过来一杯水。
“喝杯温水吧,解解渴。”他说。
若燕接过了杯子。什么东西触动了她一下,她定睛看了看这杯子。哦,这杯子是当年肖云泽在山城里买来的。几十年磕磕碰碰,杯子上的牡丹花图案已经模糊不清,杯子的底座也磕出了一个小缺口。可是她一直保存着它——曾经的肖云泽和她的传家宝。说“传家宝”其实也无稽,因为他们的儿子肖任强对这个杯子根本不感兴趣。
若燕一口一口,咽下了那杯水。“谢谢你!”她说。说没变好像不符合事实,肖云泽这趟来,好像有些不同。可是,变与没变,都已经太晚……
这一天刚好是中秋节的前夕,肖云泽拿出了从中国带来的月饼,并且把儿子也招唤了来。
“你妈这些年很辛苦支撑这个家,来,小强,敬你妈一杯茶!”
肖任强长得和肖云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他听话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了若燕。
若燕接过茶来,闻了闻,心里是一种死去活来的感觉。她宁愿肖云泽就那么“坏”下去,绝情下去,那样她的心会少去许多的疼痛。
三个人在月下分着月饼吃,聊叙了好一阵后,儿子任强说他先进去睡觉了。
月下只剩两个人。肖云泽注视着月下的若燕,他看到她额头上深沉的皱纹。并不是说他以前就没有看到,只是他的脑海里总是排斥若燕现在的形象,总是在显要的地方存放着她年轻时代鲜润和富有弹性的脸庞。第一次,若燕额上的皱纹和失去了半数弹力的双颊让肖云泽感到心疼,也让他的思路走向深层。每个人都要经过从年幼、年轻到年老的过程。不管在生命的哪个阶段上,每个人都依然是他/她自己,那个自我,那个人性并没有改变。那个个体人性没有改变,可是现在他看她的感觉和他们一同在山区时的感觉却不一样。什么东西变了?他想来想去,意识到有一样和家庭婚姻密切相关的东西变了:共同的命运感。这种变化不是若燕的错,而直接是他肖云泽的错。他自己强行建立了一个新的家,现在他和那个家成了一个共同体,除非他对它不管不顾,就像他曾经对他和若燕这个家失去担待一样。他现在回到任何一方都是错,而错都有后果。现在他只能选择后果较轻的那一个。若燕说得对,这个世界已经重新分布格局,泰尔伦的出现使他身边这个世界的格局进一步改变。他后悔,又不想后悔。他是一个不喜欢后悔的人。
“没想到这趟回来是来告别……”许久了他才说出这句话来。
若燕:“早就注定了的吧。信命,会好受些。”
肖云泽点点头:“看来也只有这么想了。若燕,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
若燕:“当然。”
“那就抱一下吧……”肖云泽伸出双手来抱住了若燕。若燕也伸出双手来抱住了他。在那拥抱中,肖云泽发现他曾经有的所谓新观念新理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情不自禁轻轻地,也是用力地抚摸着若燕那夹杂着银灰色的头发。这是他现在所能表达的对她的关爱了。
“多保重自己,任何时候需要我,只要给我一个短信。”
若燕没有出声,眼泪开始往下淌。
“我知道,全都是我的错……我,我答应你我们去办离婚。”肖云泽说。
若燕的身体颤抖起来。
“燕子,”肖云泽拍拍她的肩:“你说过,世界的格局已经重新安排;你说过都是命,所以,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冬天,山城早早地就飘起皑皑白雪。那边传来了噩耗:小徐不慎触电身亡!那一日,他们俩也是这样紧紧相拥。他们年轻,人生的艰难他们倒能撑住。使他们颤栗的,是生命的脆弱无常。
“哎,小徐就是毛毛糙糙,没别的。别怕,以后我们都小心点就好了。”肖云泽使劲给若燕宽心药。若燕在他怀里点着头。不管怎么说,只要在他身旁,她的心就踏实。
什么时候,他开始忘本;什么时候,曾经珍贵的被抛到一边;什么时候,他们把共同的未来拱手出让……而今,抛弃者被抛弃,这不是愿赌服输,这是因和果,再机械不过……
若燕开车送肖云泽到机场。他们就在机场说再见。挥手的时候,两人都极力做出其若无事的样子。仿佛那只是他们无数次分别的一次。
回家了,她一头扎到床上去。不知今夕何夕,也不识今朝何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她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场昏睡仿佛隔开两世。她的脸碰到什么硬硬的东西,一看,是手机。她看着那手机,感觉很怪异。乏力的手摁了一下按钮,看着里面一个个号码,那些数字没有声也没有色,更没有味道。突然,那手机就在她手上震颤了起来。她迟疑了一下,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若燕,你好吗?怎么这么久没有信息?”手机里的声音好像咫尺天涯,又好像天涯咫尺。刚过去不久的影像开始历历在她眼前浮现:那辆大卡车、那粉色的冰淇淋、那顶草帽、那串葡萄……
“泰尔伦……”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你没事吧?”泰尔伦显然是非常的焦急不安。
“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街对面的橡树下。”
“哦!我马上过来。”若燕清醒了过来,她放下电话,冲到水房去匆匆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把头发理好——她的头发一向很柔顺听话。她换了条裙子,披上披肩,推开了门。
几乎就在那同时,泰尔伦也推开了他的车门——今天他开的是普通的小车,若燕从来没有看过这部小车。若燕看见他穿着崭新的衣服,理了一头新发,胡子刮得齐整干净。是的,太阳是新的,一切就都是新的。
云层再多,终会散去。
仿佛是美梦刚醒,眼帘还有些迷离,可她也感受到了明媚。她笑了。她小跑着奔向他的小车。那车窗玻璃在晨曦下闪闪发光,她美丽的头发飘了起来。(完 )
中篇小说《嫁鸡随鸡》17
不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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