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地球上有个美国《九》似水流年
神不知,鬼不觉的,我的小酒庄左右两边各出现好几个年入百万的意大利餐馆。我是怎么感觉出来的,首先是我自己的鼻子。我每天十二点开店打开前门后窗,总有一股强烈的,中国人不熟悉的辛香厨房味涌进来,开始以为是附近居民在户外烧烤,我前后观望发现不是。我留着心眼,又发现在附近餐馆厨房干活的墨西哥人上班时间整箱买酒。根据以往经验,上班时间员工喝酒只有在生意极好的情况下,员工才敢喝。我更感兴趣了,终于问了一个墨西哥厨房领班每天几百人来吃饭,他说经常是四百人。
那么,如何能估算出老板能年入百万呢?美国西餐通常为头盘沙拉,主菜,后菜甜点,价格头盘沙拉八美元左右,主菜二十美元,甜点五美元,再喝一杯普通葡萄酒八美元,加税加小费,每人消费轻而易举达到五十美元。我们这里只计算周末一天流水,四百人乘五十乘五十六个周末一天,流水已经上了百万。或者我们这么算:按一天一百五十人,饭馆一年开三百天,每人五十美元,全年流水也上了二百万美元。
很多人有同感,读我的文章读久了以后有一种仙飘飘的感觉,其实吃半醉厨师做的饭菜也是一种享受,调料火候搭配都会达到炉火纯青。但是稍微一过就要出事了,左手边那个酒吧墨西哥厨师喝高了,可能发错了菜,一把叉飞到前台服务生脸上,老板严令,不许再喝酒,那个酒吧的墨西哥人有一个多星期没来了。右手边那个意大利餐馆厨房继续有人来,但都是自带黑垃圾袋,买完酒装进袋像垃圾一样抗回去,不让老板看见。一天下午进来一高一矮墨西哥人,高个英俊皮肤白皙黑发,极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矮个皮肤黝黑敦实,特像小时候我见过的农村青年。高个人数钱付款,让我不满意的是,他向我要四个大黑塑料袋,分别把两箱酒前后包得严严实实,摆在矮个子面前,然后说起了西班牙语。十分聪明的我一眼看出,高个子是在让小个子提两箱酒回厨房自己空手,小个子不干,我看着看着大笑起来,又自言自语对高个说,原来你是大老板。高个子觉得争论时间太长,自己抓起一箱酒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我笑着追出门去,目光跟着他们直到消失,因为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在空军当兵时遇到的情节几乎相同的一出戏。
一九七零年三月,空军蚌埠四十五师机动八大队一中队无线电分队同时来了两个经过短期培训的新兵,我和赵正理,我来自北京空军大院,赵来自湖南湘潭农村,比我大两岁。从到达分队那一天起,我俩就龙腾虎跃,都想在入党提干上抢先一步摸高。开始我并不把赵正理放在眼里,他在中队稻田里领头插秧,我在后面紧紧跟上;赵正理业余时间不休息种菜溜中队领导屁股,我一直在旁边深翻土地。最让我自信的是我的文化和电子技术知识赵正理比不过我,对电子技术我是童子功。这方面赵正理绝对不服软,每天一有时间也在一旁看书比比划划。这些中队领导都看在眼里,有次飞行日出现紧急抢修更换罗盘,领导们让我俩同时上,他拆我装,我看有领导干部在场,顿时手忙脚乱,那天,赵正理露脸了,我开始预感今后形势不妙。
大面上领导在培养谁,我一直看不出端倪。入党问题上我俩谁都没有被先安置,可能怕闹出人命,反而对我俩打招呼,党支部在培养比我们晚一年的新兵赵树林入党,他看起来稳重一些。到了一九七二年九月,我终于看到一点可喜的信息,培养入党提干的天平在沉向我这一边,领导决定我去二十九师参加南空举办的军区基层无线电干部短期培训班,没让赵正理去。我当时极度兴奋,快赢了,谁知还没有出发,领导又通知,让赵正理也去。原来赵正理听说我去学习以后,找领导大哭大闹,可能说了很多话,包括这么多年的辛苦,当时还没有送礼送钱这一说。也就是在那次学习班上,我认识了长新三师无线电师从日刚,后来他一直走官运,至总装部中将。
我和赵正理的竞争不是嫉妒而是一种相互理解,我深知他想跳出农门,我想回空军大院衣锦还乡,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我俩在学习班里拼命学习,眼看着从日刚带领一帮学员闹罢课,说五军来的教员水平太低,连个二极管都讲不清楚。衢县那个地方一直盛产橘子,价格十分便宜,而且当时外地有钱也吃不着,我俩商量好,利用星期天到县城集市上多买些橘子回来慢慢吃。上街那天我让赵正理提上他的黑色手提包,刚出门没多久,赵让我提包,我不提,他非叫我提,我还是不提,不像前面两个墨西哥人,我们俩打了一路,索性赵把包扔到我手里,我干脆接过提包往路边河里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赵正理也死硬不回头。
我以为赵正理在我走远了以后,会回去捡那个黑包,同样,赵也以为我会回去捡。到了晚上我们归队,互相一问,都没有捡包,我知道事闹大了,当时一个人造革提包对谁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赵正理自己偷偷摸黑去找,发现已经没有了,可能也同前面要求学习一样,又跑到领导那里大哭大闹。那时我们都处于入党提干最敏感期,情形如同我们经历的几次党和国家最高权力交接时期一样,说话行为稍有不慎,一生的辛苦会付之东流。不过二十九师负责学习班的领导没有太当一回事,笑着找我谈话今后注意。后来我和赵正理在八大队的命运都没有达到十全十美,只是分别给了一张党票,都没能提干,理由是赵正理文化水平偏低,我是视力不好学英语不安心连队工作,时代让后来的江苏农村新兵赵树林走了个十全十美。七四年九月,我在王海的帮助下调到二十九师继续留在空军,赵正理大病一场,因气血不顺得了严重的肝病,现在想起来怪可怜的。
小酒庄里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有时先向朋友们透露一点思维,戏称我的头顶上曾经有过三座大山,多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第一座是农民军团,我遇到的是以赵正理为代表的硬骨头,往上数,分队干部张良祝付辉,再往上,中队干部史庆玉曲士林叶国贵,全部是贫苦农民后代,他们都在军队基层打拼多年,有过超人的付出。很多情况下我想超越他们,几乎不太可能,简单一点,拼酒不作弊就拼不过。这些没有任何红色背景的农民后代想要爬上将军的位置,先要在基层打造一副赵正理那样的硬骨头,接着要学会拼酒,拉关系,请客送礼,最后发展到买官卖官。一旦成功了,他们中间不少人会对社会形成报复性索取心态,因为个人发展太艰难了。
我到衢县二十九师府山的时候,乔清晨是夜航独立大队政委,我们在背后叫他“乔老爷”,他是多年提着脑袋飞夜航的飞行尖子。我们中队为夜航大队拉过飘靶,每次数弹孔的时候,都是他的弹孔最多。我的好朋友郝鲁平为乔清晨维修保养了十年歼五甲飞机,前段时候因理财不顺发生困难找到我看能不能帮一下忙,我说这事儿找我干什么,我们认识那么多将军大爷,找乔老爷啊。郝鲁平回话说,乔老爷早变心了,他刚当北空司令的时候第一个找郝鲁平报喜,以后再升就不联系了。郝鲁平老爸去世,想让乔老爷送个花圈,不接电话也不回电话。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第一座大山农民军团的朋友和他们的后代来访问我,如果人来,我一定热情超规格接待他们。第二座大山学生军团的朋友倒是来了不少,安大同班同学刘虹王宁军来了。我见到刘虹劈头就说,我说,当年你们好厉害,英语学习上对我一点也不谦让,我七八高考总分342.5,最后被逼得无路可走。我继续说,不要说教室里的女生,就说宿舍里的男生,每天对我轮番轰炸,有时炸得我火冒三丈。今天许启平的莎士比亚,一会儿《哈姆雷特》,一会儿《麦克白》,明天任德的中共党史,方志敏的杜威编辑法,后天沈立人的语法新解和他的八分之一日本血统,大后天姚庆昌来了,盯住我腕上的欧美加表,嘴里连连说,是块好表,叮嘱我,晚上睡觉放好,合肥小偷多。刘虹听明白了,原来老潘说的三座大山是这个意思,那么,第三座大山是什么?
第三座大山是我最愿意谈的山。要说我在农民军团面前说过好话低过头,在学生军团面前也流露过帮我一把的眼神,在第三座大山疾病面前我则露出了铮铮铁骨,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中老人与鲨鱼搏斗的场面就是我的化身。我与农民军团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军队平常没有酒喝,要想借酒撒风倒倒心中的苦闷,只有等到节日和老兵复员会餐的时候,死死盯住桌上的两瓶染了色的果酒,我还好,只醉过一次。与学生军团在一起的时候,我平常滴酒不沾,只有假期的时候,偶尔喝些啤酒,因为学习时间太宝贵了,而且大家只是达到吃饭到饱的水平,喝酒就算奢侈了。第三座疾病大山压顶的时候,我刚刚开了小酒庄,开始真舍不得喝店里的酒,那时吃饭买东西都会自然而然地与一比八与人民币先对照一下,贵呀。后来肠胃病越来越严重,发展到看医生吃药都不管用了,我知道不久就要夺命了,我在金钱,生命,治病方法面前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一点点失误和等待都会没有时间了。我敞开喝了,一喝就是十年。
我总是同熟人朋友感叹,我人生最艰难的岁月是在美国纽黑文。以福建林老板为首开餐馆的新农民军团,以耶鲁大学为首的新知识军团,两座大山同时两面夹击,肠胃疾病在我腹中兴风作浪。那么多年,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打也不行,闹也不行,除了喝完高档苏格兰威士忌会有短暂的幸福幻觉外,其它多数时间是处于无奈状态。借酒消愁,这句话不假,喝酒壮胆,这句话也不假,这些古语都显示出无奈的特征。对酒当歌,更显无奈。其实人生都是在一步步走向无奈,我的似水流年也是一样,躲不开的无奈,不过在无奈面前我选择了喝好酒,开始偶然,后来必然,每天脸红红的,不长皱纹。
让掌声响起来,为了我们的似水流年,我和米永亮在we chat上对起了长短句:
米永亮:花红艳,飞流险,茫茫人海几多贤;秋雨多,匆匆过,几度回首,已然白头,憾!憾!憾!
潘涌:菜园绿,白菜白,一年又过人不觉;秋雨来,落叶有,不敢回首看白头,情!情!情!
照片:我的白菜园
米永亮:物如旧,岁月走,木屋琼浆当酒酬;风如鞭,寒扑面,旧照还在,神气已衰,叹!叹!叹!
潘涌:房新人,屋换主,老屋犹在变酒坊;日月迁,风雨挺,久经风雨恩北美,笑!笑!笑!
我的上海五十年老朋友看后觉得不错,继续:
杨亚华:见照片,忆往事,昔日情趣心中留;尔白发,吾亦老,不甘当年全国跑;尔北美,吾依旧,期盼何日再相逢。。。
杨亚华:忆往昔,南北少年途中相识。看今天,东西老头空中聊天。惜!惜!惜!惜昨日友情!享享享。。。享今日快乐!
10/15/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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