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五十,最应该善待的是自己。要学会和自己交朋友,学会接受自己的臭性子。对哪些年少时深恶痛绝,别人侧目而视,而又无法改变的天性,就顺其自然吧。只当脸上长的痦子,虽有碍观瞻,却也无碍大痒。割席绝交的事儿,还是少做。几十年都涂抹不掉的斑点,就含有天意了。有时,也正是这些斑点,才使他人把我们从人群中辨认出来,握住了我们的手或扭头而去。
对喜欢我的人,我们要鞠一下躬,道一声,谢谢你们,包容了我这么久,打扰了。对讨厌我的人,也要弯一下腰,说一声,对不起,麻烦你了。可惜,我改不了了。
五十之后,我们要活给自己看。把时间和生命留给自己。人前的大拇指头和人后的小手指头,不必再揪心。人,不能总在别人的眼镜反光里,审视自己。就像人不能在别人的鞋里,穿出自己的舒服。人,应该随着自己的身高,体型,来谋划自己。心头放上几个喜好,牵扯着自己的精力。我们要像拉扯大几个儿子一样,培养好这些爱好。让它们长大成人,充满我们的空间,长成我们的一部分。引人入胜,陪伴左右上,它们往往比儿子们来的更加可靠。当然,抚养中,我们还会遇见种种,我们还会哭,还会笑。但,这并不是在意他人如何看我,而是在意我如何看待自己。黑白子,落在棋盘上,困与活都是自己的。
生活,其实,就是活得一种态度。人世繁杂,欲望和诱惑齐飞,三十岁和四十岁裹在灯红酒绿,熙熙攘攘中度过,自然正常。携妻怀子,手扯女儿,日子也真得像一只渔网,使劲把车子,房子,票子捕住搂起来。肉体是凡胎,风餐露宿,体不裹肤,并非本能。但,五十之后,子女破茧而出,羽翼渐丰,独立于世,我们的手掌空了,掌中的勒痕也该松驰下来了。我们应洗一把脸,卸妆,仔细辨认一下镜中那早已忘记的模样, 问一下他,是否该换一下活的方向,为自己而活了?。五十之后的岁月,就是一条回首,找回自己的路程,是一条从高点找回原点,从复杂找回单纯,从功成名就找回人之初的路程。这是一条回归天性又极近天籁的路。只可惜,这段路没伴儿,也不应有伴,它是一个人的旅行,不管有过多少人爱你和你爱的人,不管摆过多少席,交了多少杯,握了多少手,最终却只能独自起程,独自寻觅,独自到达。天命中的脾性,只有你一个人懂。
懂得自己,是一种别样的幸福。与金钱,地位,名誉无关,与争芳斗艳,出人头地无关,与儿女情长,藕断丝连也无关。这是一次向内的转弯,摊开手掌,越过老茧,顺着纹理,向上向内,延伸到我们的心房。我们曾用半生穿着别人的衣衫,化着别人喜欢的妆,佝背顺眉,为了他人眼光里射出的刻度线,我们忘记了自己。他人即是锁拷。我们太为别人活了。该让外界休息一会儿了,它们已打扰的太多,太多,虽然探寻外界,也曾是一根找到自己的拐杖。回到自己,其实是一次自己与自己的再度喜相逢。与两小无猜的洁白童真不同,两只长满老茧的手攥在一起,是能握出千山万水的。找到了我们自己,人生的酸甜苦辣就都有了归宿,生命就安定了,就像找到了身心的后花园,找到了一小片日后可以落土而不悔的地方。在那里,我们独自品茶,手扶琴弦,就像独自抚摸自己的一生,指尖的对与错,脸颊的美和丑,面子的输与赢,都不再紧要,我们均可以含笑面对。有了这几者,人生才算完整。
我们开始放松,四肢和关节渐次打开,思绪如茶叶片,慢慢舒展开来,然后平铺在水面上。目光也变得柔和,宁静,从所未有的平静。这一茶杯的小片天井,竟与天空一样宽。
心静,即是山与水,即是天与地, 即是琴与鹤。是煮茶论道,是渔歌唱晚,也是孤卧扁舟,任钓寒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