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十月天高云淡秋气送爽,太阳正失去往日的喧嚣烦杂变得柔和温情起来。房头一排大叶杨在光下焕发出美轮美奂的金缕秋韵,阵风袭来枝叶摇曳光晕杂沓,掀起哗哗哗哗一片混响。
“小荣崽,快放了你的蛐蛐哦。”小斌哥在绳头上搭衣裳,见权一阵风跑了来,笑眯眯唤着他的小名提醒。
权摁住书包继续跑。
“荣崽荣崽……”房头的简蕙臻阿姨端着粗粗短短的玉石烟杆靠着门框正吞云吐雾晒太阳,远远望见权在跑,招招手叫住他。
“荣崽,妈妈给吃‘肠香’了么?”权一听抹头就跑。“妈妈不给吃就贴她的大字报——”笑声嘎嘎打着漩追上来,权缩肩拱背跑的更快了。
矮矮胖胖的简蕙臻是东北吉林人,六三年同丈夫秦书田刚调到航校那会儿,喜欢吊着一根一尺长的大烟杆四处串门子。不久有人把大字报贴到老秦供职的政治部门口,言辞尖刻地批判某位领导和他老婆是封建主义地主婆作风。言之凿凿大烟杆为证!事情以老秦教导家属无方部会上道歉,简蕙臻忍痛割爱弃用大烟杆作为了结。风波虽小可是对简蕙臻刺激极大。有好一阵她不敢再碰旱烟改抽纸烟。整盒的恒大撕开弄出一根烟嘴栽了,咂到剩小半截又是拽、又是掐、又是碾、等到凑足一大堆烟头桌上抖搂开又是掰又是卷——变着样鼓捣土炮过瘾。简蕙臻对权极好,北京亲戚寄来的蜜三刀都拿给他吃。就是生性嘻嘻哈哈喜欢打趣人。
有一年春节李素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买回一斤香肠。进门起锅先蒸馒头——大铝盆发好的面团搓揉醒好下笼屉上锅,末一锅将香肠摆盘一道蒸了。孩子们围在炉膛四周吞咽着口水恨不得嗓子眼生出铁爪子来。等到暄腾腾的大馒头冒着热气出了锅,妈妈当中掰开夹一根油水汪汪香肠递到手里,嘿嘿,那感觉甭提多聊咋啦!权那时候刚刚会说话,此后肚饿想起这茬扑过去抱住妈的大腿:“妈妈妈妈,肠香肠香夹馍馍……”口齿不清“香肠”颠倒变成“肠香”,邻居阿姨们听见笑的弯腰直打颤,几年后仍念念忘拿此事打趣他。
天天跑回家盼望着奇迹会出现。大荔花秆窜的飞快,从出芽到拔起约尺八高统共不到一个月,只可惜几片绿叶稀稀拉拉总不大精神,权搓着脑袋忧心如焚:真要命啊!秋天快来了呢……
这天下班大权急匆匆回家告诉素兰,老冀要来啦!素兰闻讯紧张的手足失措:哎呀,这可怎么好?该怎么接待呢?大权边说话边欣喜地直搓手指头,他跟冀子明有年头没见了。六一年在乌鲁木齐开会俩人恰好遇见,见到老部下冀子明欢喜异常,嘱咐大权无论如何多盘桓几日,完事两人一道回了塔城。老冀请大权吃了烤野羊腿、手抓饭、马奶子葡萄干,住了好几天才握手而别。这次老领导夫妇途经西安,无论如何要略尽地主之谊。请航校最好的大厨兰师傅来家美美整一桌?没有现成的家伙事,炉头火眼也不够力啊!要不叫机关小灶炒几个像样的小菜送过来?那不更张扬显排?想来想去大权决定拿出一个月的工资备下一桌家宴——既堵住闲人无聊之口,又成全部下拳拳之心,岂不两下痛快?拿定主意与老婆商量妥当,两人立刻着手准备。
斗争了两三天权最终决定将宝贝蛐蛐全部放生。轮到最喜爱的红头大将军时,权拢起手指伸进蛐蛐罐接引它上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缓缓爬行几近生命尾声的小家伙,转手把它顺进墙缝裂开的一串窟窿里——多住几天,多唱几曲秋风歌,多生几个小宝宝,明年再回这宝地吧……
大权素兰准备的家宴可谓简单充足。全部吃食以咸香酸辣西北风味为主。李素兰亲自主厨煎炸烹炒忙的不亦乐乎。等到几杯劲烈的西凤酒下肚,冀氏夫妇无拘无束打开了话匣子。二人此次上京不为别的,就为着老冀退休前谋个进取。如难遂人愿就选一块好地界养老。烈酒佐伴话赶话说到老冀几十年的戎马倥偬黑明几乎按捺不住:
“不行你就低头找找王胡子。”王胡子说的是主政新疆的王震。冀子明听了怅然若失叹一口气。
“站岗放哨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能通融通融给换个地方?”
“系统不一样啊……”冀子明忧心忡忡显的无可奈何。
“再不行北京你去找找王麻子。好歹都是一块出来的。”王麻子是指源自同一山头四方面军,如今深得圣宠的大将王树声。
“他?……”冀子明听了轻轻摇了摇头。
“咋?怕啥?人家是团长,你也是团长。人家是大将,你呢,才弄了个大校。人家北京城里住小楼,你在国境线上吃沙子……”黑明激愤难抑嗓门越来越大,冀子明瞪起眼珠子打断她:
“我那团能跟人家比么?人家那是独立团。装备人员都是独一份,直接听上面的。我那是农民自卫军……”
黑明一句话戳中冀子明一生难言的痛处。
几人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几人折许沉沙黄土没颈,凄清荒凉怎堪回首!黑明不做声摸出烟口袋悉悉索索卷起土炮点上,深深吸足一口,噗一下吐了。大权见状忙将大中华推到冀子明面前,后者抖下眉毛看了看桌上的香烟,掀开盖两颗指尖钳出一支,大权划着火柴递过去,冀子明凑近点了,悠悠状咗一口,欢欢喜喜的叙谈场面顿时冷寂下来......
清晨时分寒露来袭,大荔花终是不敌委顿而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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