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芙蓉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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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楼
上次 BBS 里有人说起了西湖楼,这里接着闲侃。先说明一下,这里的西湖楼和杭州的西湖没有关系。这里的西湖楼,不过是长沙城东一座酒楼而已。当时 BBS 上有同学说那是亚洲最大的餐馆时,老实说我有些吃惊。
当天亲友们一共开了两辆车将我从黄花机场拉了回来,其中一辆就是堂姐家的,只是堂姐和堂姐夫都没来机场。堂姐这辆车的价格估计是普通车的十来倍。堂姐夫据说在跑业务,一时脱不开身,堂姐也是大忙人一个。有亲友将他们的车子开了过来,说是撑个场面,好在堂姐也愿意借出来,说是自己的堂妹从太平洋彼岸回来,自己不能去机场,早就心生歉意了。
亲友们脸上写满了笑意,这些笑意我熟悉着,早就背诵下来了。年轻时铭刻在脑袋里的东西,就是不容易抹了去。唯独不见母亲的面孔,一问,有人笑道:你妈兴许是不愿在机场哭鼻子扫了你的兴致呢。我一阵默然,原来是这样。以前父亲希望我到美国来,见见世面,妈妈却是很反对的,她希望我一直在她身边。我知道这许多年来,她一直不曾改变,我也知道她不会改变。我不知道这是某种怯弱,还是某种顽强和坚韧。
很快到了开福区的新家。说是新家,是因为这是套公寓是我来美国后才布置下来的,里面只有一些很简单的家俱,只能算个临时住处。父亲说,我孤身一人去北美,好几年不曾回来,如今还带回一个小 baby,亲友们都要来看我和 baby。因为这里位置相对集中些,所以也好让亲友们省点脚程。也无须生火做饭,亲友们请饭的都排着队呢。老爸又笑着对一干亲友说,你们谁先请后请都好说,只是 X 后天请我在西湖楼吃晚饭,这个时间已经定了,不能改。
X 就是堂姐夫,大家常以 X 老板称他。他是大忙人,所以别人都不和他争时间。X 老板是亲戚中唯一能马马虎虎称得上是土豪的,所以别人都不和他争。这是一种默认,尽管没有谁那么规定。
西湖楼离新家不远,开车绕几个弯就到了。走下车,迎面就是几座仿古小楼,乍一看,有点像岳阳楼,又有些像天安门。西湖楼不是天心阁,也不是岳麓书院。天心阁、岳麓书院的外观和它们的内涵是相称的,这种相称来自于其内涵和历史传承;但西湖楼则是凭空杜撰出来的仿古建筑,所以它外观若能像天安门、岳阳楼等名胜古迹,那就能额外招徕许多生意。中华文化中那种皇帝梦色彩,一直是根深蒂固的,老百姓总希望一个道德和能力超凡入圣的明君,能带来和谐有序,能带来风调雨顺、世代安康。这是无本的商业价值,精明的商家都热炒这些,直到无辜的天安门和岳阳楼变得越来越市井化。金色琉璃瓦,盔顶飞檐,只是周围多是灰色的混凝土建筑。左右是两条大马路,车水马龙的,还有行人,千篇一律。西湖楼的仿古风味,也就愈加显得孤单孤独。只有零星的绿色地带,算是隔在混凝土之间的一道缓冲,让人的视觉不至于觉得那么突兀。
下了车,随大家一起进入西湖楼。这里离新家不远,但此刻我是个彻底的陌生客人。我离开老家时,西湖楼似乎还没有,即使有也不出名,至少我不曾来过,也不曾听说过。迈过门槛,光线陡地一暗,但没感觉到多凉爽,还是闷闷地、热热的感觉。堂姐和堂姐夫身为主人,应该早就在那等着。堂姐见我这个远客来到,立马笑着盈盈站起,旁边一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搀着堂姐的衣袖,如小鸟一般依偎着。那位小女孩自然就是小侄女了。我来美国时,小侄女才出生不久,想不到如今都念小学了。我将嘘唏藏在心底,忙过去和堂姐握手招呼。堂姐以前就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现在经过多年的职场洗礼,和过去相比更显文质彬彬。她报以淡然一笑,转身就招呼她女儿叫阿姨。小家伙看起来特淘气,瘦瘦的满是精灵古怪,看起来没得一丝安宁。
¨姐夫呢?怎么没见他?〃
¨他有事,今晚有两个饭局,等下才能来。〃堂姐一笑又道:¨咱们是一家人,能解释清楚。那帮官老爷可不好打交道,得求着他们,没法只好怠慢你了。〃原来堂姐和姐夫今晚请了两局饭,另一局饭是姐夫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请着一帮衡阳的官老爷们,至于为啥在长沙的地界请一帮衡阳的官老爷们,我就不知道了。旁边有亲戚笑道,还是你面子大,X 老板 (也就是堂姐夫) 等下会来看你的,换作是我们的话,你姐姐最多只管出钱,那还得我们先请客她才回请的,哪里会抽时间作陪?唬的我忙说不敢,说姐夫以生意为重......堂姐一旁摆手笑道,你听他一双寡嘴嚼舌头?他一直油滑稀下的。妹妹远道而来,姐夫若不来,你伯伯都不会饶他的。大家呵呵一阵笑。
一阵寒喧后,俺这才注意到有些昏暗的舞台上原来还有歌舞表演,有唱流行歌曲的,也有唱京剧、花鼓戏小段的,等。堂姐笑着解释道,这是西湖楼的特色,不光有免费的歌舞表演,而且还可以出钱点歌,一般还有个比较有名的歌星押阵。对了,你要不要点支什么歌曲?我忙道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堂姐笑着,随你啦,只是别拘束客气就成......
我不能喝酒,大家也不劝酒,而劝酒似乎是饭桌上的例行功课。如今我不能参与这道功课,所以就只能寒喧。一阵寒喧后,大家就开吃了,吃相自然各异。大家原本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但凑在一起就成了一幅有趣的画面。大家越是侃侃而谈,越是无拘无束,这画面就越是能描绘这世界更深层的一些东西似的。说是有空调,但不知是不是电力不足,那感觉和广州白云机场差不多,那种潮湿和闷热,直叫人难受。这种潮湿和闷热,我早就不习惯了,所以席间吃得最小心翼翼的,那肯定是我。身在故乡,仿佛是客,这种陌生感让我始料不及;而亲友们的友善与客气,反倒让我加剧了这份本不属于我的陌生感,可能他们谁都想不到这一点。
...... ......
大家酒乐正酣,堂姐夫来了,脚步未稳就是一连几个抱歉。堂姐夫素来精明干练,后来又在蓝旗营捞了个 EMBA,自然也算是名校毕业生。再加上堂姐夫年长,有钱,还是东道,所以说的话自然应该不折不扣一些。我吃不准堂姐夫是不是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嘻嘻哈哈,于是忙捡几句要紧的话说了。堂姐夫笑道,我是临时抽身出来给老妹道个歉,我那里还有个饭局呢,老妹有没有兴趣看看,说完就朝某个方向一指。一旁老爸接口道,应该去的,应该去的,顺便给客人敬杯酒,我也一起去。
和老爸一起随着堂姐夫拐了几个弯,到了一所谓的雅间。雅间其实并不怎么雅,地毯上隐约可见酒渍或者油渍,而且空调也不怎么work,幽静清凉自然是谈不上。但雅间通常是被人定义的,它不过是替主人传达某种客气和尊敬而已。酒桌有两位客人,都约摸不到五十的年纪,一个是胖子,一个是中等身材。按照大清的官衔,其中一个是七品,另一大约相当于从七品,官不大,却也能在衡阳某个地方呼风唤雨。两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那笑容有多少水分实在不好判断,但显得和蔼可亲,经久不衰。见我们来了,两位客人脸上笑意更弄,那胖子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段,只是两人并不起身。两位七品官员也是好口才,几句话下来,我这个几乎不喝酒的就不得不一口喝了一小杯白酒。喝完那杯酒,我们就告辞,出来时,堂姐夫低声说,对不起老妹了,知道你不喝酒的。今天晚上我和你姐姐会去你家,有事拜托你,到时会麻烦你,请你帮忙的,这里人多嘴杂,暂时不说了。我一边答应一边笑道,啥事还需要我帮忙,还有你摆不平的?姐夫一叹,等下你问叔叔吧,我难念的经比你能想到的多了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堂姐九月份要来洛杉矶或者纽约,姐夫却没时间陪同。于是拜托我必要的时候能帮助堂姐。堂姐以前做学生时英文就是被迫学的,如今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些年来堂姐和堂姐夫没日没夜地工作,据说是赚了不少钱。忽然想起余华的小说“两个人的历史”,堂姐夫有些像那位男主人公谭博,因为生活在那个时代,所以谭博就有一种¨我要去延安〃这样的远大志向,但本质上谭博和兰花一样,原本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只有些小小的追求,安耕且老,最终都归于一份宁静,走向一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