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才厚老家院落曝光:当地修公路直达徐家
初夏,辽东半岛特有的温带季风气候,实在难以捉摸。6月27日,一夜的雷电交加、暴雨如注。翌日,天放大晴,大连长兴岛徐家庄草木零落,花残红销。
这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北方小屯,在长兴经济开发区行政版图上,早已没有它的标注,白天少有人来,夜里更是一片死寂。横贯长兴岛南北的城八线路边矮山丘上的这个小屯,也有其特殊和神秘之处,但凡岛上居民或者有心到访海岛人文胜迹的游客,无不知晓途经的这里是徐才厚祖居。
6月30日,中共在创建93周年前一日宣布:开除徐才厚党籍,对其涉嫌受贿犯罪问题及问题线索移送最高人民检察院授权军事检察机关依法处理。吃着苞谷饭、从长兴岛这处石打垒的四合院祖居走出的这位中共前军委副主席的政治生命自此画上句号。
据新华社6月30日报道,3月15日,中共中央依照党的纪律条例,决定对徐才厚涉嫌违纪问题进行组织调查。经审查,徐才厚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晋升职务提供帮助,直接和通过家人收受贿赂;利用职务影响为他人谋利,其家人收受他人财物,严重违反党的纪律并涉嫌受贿犯罪,情节严重,影响恶劣。
出身苦寒之门,而后金榜题名,最终跻身中共军界权力顶峰。徐才厚成长经历可堪农人子弟仕途奋斗的传奇,但在命运进阶的关键期,又充满着历史诡秘的起承转合。
多年以后,无论徐才厚幼时的玩伴,昔日的师长,抑或是同窗好友,无不惊讶于这个看起来温润讷言、谦恭有加,又谨慎低调、好学上进的人,竟会悄然蜕变成国之大蠹、军中危卵。
“任官维贤才,朝庭得红星”,身为瓦房店徐氏宗族中“才”字辈的徐才厚,显然没有记住徐家的这个祖训,尽管徐才厚实现了祖上的夙愿,一朝高官得做,声势显赫,但最后身陷囹圄,身败名裂。来自军方的多个消息源称,徐才厚的落马料将改写中共军队贪腐的最新纪录。
偏僻小岛上的祖居
穿过长长的院落,熟练地打开院门的铁锁,张洪林径直走进里面的主房,抬头检查着前一天晚上的暴雨是否造成屋漏的情况。张洪林既是徐才厚在长兴岛的小学同学,现在又是徐家祖居的看护者,受托照看徐家祖居日常房屋通风,庭院除草。
这处建筑还保留着长兴岛五六十年代岛上原住民建筑的风貌。四间石头垒成的平房构成一个折尺型的农居小院,主卧还放置着老式家具等器物,厢房里放着一具石磨,院子东北角是一个用石头围拢起来的农家露天厕所。上世纪40年代初,长兴岛地藏庵村五组(徐家庄)村民徐维良的长孙徐才厚在石屋出生后,便与母亲和爷爷奶奶在此生活。
大连长兴岛最早只有两个乡,人口寥寥,岛上住民靠渔猎耕种为生。地藏庵村过去是长兴岛上一个比较知名的村落。地藏庵是当地一个寺庙名字,庙里供奉着地藏菩萨,此庙长年香火不断,上香供佛的人较多。其周边的村庄取名为地藏庵。地藏庵村有1至5个组,在山上的徐家庄属地藏庵村五组。
文革时期,破四旧,立四新,岛上红卫兵嫌弃地藏庵村村名封建守旧,改为兴无大队,意思是“兴无产阶级”。文革以后,虽改回地藏庵,但早年村民的水费、电费单上还是兴无村。
辽宁瓦房店长兴岛徐氏族谱记载,徐氏至少已经繁衍至5代。徐氏男性分别按“任官维贤才”字辈排序,徐才厚的太爷爷是“官”字辈,祖父是“维”字辈,徐才厚的父亲是“贤”字辈,而到徐才厚这代是“才”字辈。在长兴岛徐氏有好几个分支,在山上的徐家庄是徐氏的一个分支。
在山上的徐氏家族基本属于一个宗族,人不多,最鼎盛时不过二三十户。徐家庄早年缺水,打井困难,要靠村民肩扛手提到山下提水,村人以种苞米和土豆为生,生活非常困难。徐才厚太爷爷徐官智希望子孙能出人头地、当官封爵,徐官智生六子,并无女儿。徐氏“维”字辈的六个儿子,一样都是耕地农民。
徐才厚的祖父徐维良是六子中的老小,徐先后娶了张王二氏,分别生下二儿一女。这便是徐才厚的父亲徐高贤和叔父徐日贤,徐才厚还有一个姑姑叫徐桂芝。徐才厚与其叔父和姑姑,年岁相差不大,在多子多女的那个年代,叔侄、舅甥年龄相仿者,倒也平常。
到徐才厚父亲徐高贤这一代,徐才厚的祖父格外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徐高贤、徐日贤都能识文断字,因此在徐家庄算是个不一样的农家。徐才厚的叔父、76岁的徐日贤老人告诉《凤凰周刊》记者,哥哥徐高贤没怎么在长兴岛呆过,他一直在大连西岗区的一个杂货店做伙计。
但徐家远房亲戚徐超锁纠正了这一说法。在他记忆中,文革时期,作为大连“五七战士”的徐高贤回到徐家庄“战天斗地”了两个半年。这应该是幼年的徐才厚最为幸福的时光,一家人终于能在一起团聚,而之前大多数时光里,孤身一个、没有兄弟姐妹的徐才厚同爷爷奶奶、妈妈和叔父一起生活。
徐高贤结束岛上“五七劳动”的生活后,返回大连,把在长兴岛地藏庵小学读二年级的12岁儿子徐才厚带走,不久徐妻也跟着丈夫到大连生活,作别夫妻分居两地的生活。徐才厚的祖父、祖母则继续住在徐家庄老宅,直至在祖居先后老去。
贫寒子弟岛外求学
12岁的徐才厚跟随父亲,搭乘小舢板,离开生养他的长兴岛徐家庄,离开地藏庵小学,转学到大连西岗区九三小学,插班三年级,从此开始了在城市的求学生活。
对少年徐才厚好学上进的印记,迄今仍深深刻在徐才厚本家二嫂的脑海里。86岁的老太太和他的儿子徐超锁是这个被废弃村庄的最后留守者,略微有点老年痴呆的老人甚至搞不清自己的年龄,但仍清晰记得徐才厚小时候的一些情形。
“才厚从小就好念书,他爷爷奶奶都在祖屋住。他妈说你去玩吧,才厚说俺不玩,一定要背完课、写完作业收拾好书包才出去。”徐才厚的二嫂说,“才厚每天读书要从徐家庄走到地藏庵,来去十几里,一大早起床走路过去,中午老师管做饭。每月到家来收伙(食)钱。”
城市里的生活对农村少年徐才厚来说是崭新的,再也不用跋山涉水起早上学,也不用吃苞谷饭了。徐才厚的父亲徐高贤在大连西岗区的一家杂货店做伙计,因为有些文化,兼做账房。
徐家那时就住在大连西岗区平顺街31号,这里距离原址在西岗区黄河路上的九三小学不过500米路,每天走着过去不到10分钟。学校有统一的学生食堂,这里的老师也不再是既会做饭又会教书的多面手。学校教学设施和读书环境与长兴岛上的农村小学有很大的不同。
徐家当年居住的平顺街,是大连为数不多的老街,在日据时代就有,平顺街取意平安顺利。这一带原来都是低矮的瓦房棚户区,1993年大连万达集团对这里进行整体动迁,新建九三小区等几处居民楼。当地居民的说法是,这里是万达房产第一个项目,也因此获得了第一桶金,从此辗转各地,声名在外。
时光流转一甲子。平顺街31号,徐高贤父子当年居住的小瓦房,已然不可寻,原来的生活痕迹已经在历史中湮灭了,唯一有保留的可能是北京街社区的清真寺。6月底7月初,《凤凰周刊》记者在现场寻访九三社区的一些老住户,很多人都不知道徐才厚小时的居住地。就连社区工作人员也对这处地址感到困惑,建议去大连地名办询问,改名后的所在。
2013年中秋节前后,由军方人员组成的《徐才厚传记》组一行,寻访徐才厚的母校九三小学。大连市和西岗区政府联系了多位徐才厚的小学同学和任课老师。在座谈会上,经徐的同学和老师共同求证,平顺街31号,徐才厚在大连西岗求学时的住所,现在正是西岗区北京街派出所所在地。
据徐才厚小学同学文玉等人回忆,徐才厚的父亲在西岗区附近做工,农村出来的徐才厚沉默寡言,却特别好学,还担任过班里的学习委员。《徐才厚传记》组的人员还找到卧病中的当年教徐自然课的老师,老师对徐也赞誉有加。
1957年,14岁的徐才厚考入大连市第二十一中学,一样的勤勉好学。徐才厚初中班主任李荣春老师了解到的情况是,徐才厚的父亲当时在西岗区做工,同学和老师隐约得知,徐家好像只他一个孩子。二十一中学现任校长王慧也听徐才厚昔日同学说起,徐初中时代为人老实,读书很用功,此后顺利考入大连市第八中学。
哈军工时期:鲜有突出之处,始终无法入党
八中是大连的一所老牌知名学校,大连人都知道,分有初中部、高中部。当年,大连八中只有两个考上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下称“哈军工”)的,徐才厚就是其中一个,可见徐才厚在高中的学习成绩和表现不俗,当时位于东北一隅的这座知名军事院校红遍一时。
因为是保密的国防院校,哈军工不填志愿,而像清华、北大、北航等是公开填志愿表的。哈军工招生人员就从那些填表的学生中秘密甄选,基本上抽档考生需要达到清华的录取分数线以上,哈军工才会考虑录取。收档后,还要秘密地对考生进行政审和检查身体,所有项目都过了后,才告知被录取。
“挑上你了就得去,你不去还不合适,因为国家看上你了,是一件很光荣的任务。”徐才厚在哈军工的同学滕叙兖所读的高中是大连二十中,大连当时去检查身体的有40多人,但最后考上的只有14个。
同成立之初“红二代”子弟聚集哈军工不一样。1962年,徐才厚高中毕业的前一年,周恩来明确指示,哈军工的学生必须全国统一高考,在滕叙兖和徐才厚进哈军工那年,平民子弟占了新生的十之八九,这些人都是通过实力踏进这所红色院校大门的。
在去哈军工报到的火车上,滕叙兖和徐才厚第一次见面了,同行的还有12个大连的新生。滕叙兖告诉《凤凰周刊》记者,“徐看上去很腼腆,话不多,上哈军工的时候连共青团都没入,我那时是个团员了。”既是老乡,出身都相似,在火车上认识后,滕后来又和徐才厚分到电子工程系,但在不同的学员队,滕叙兖是637队,徐才厚是638队。而大连同去的其他同学有的分在空军系、有的在海军系,不同系的好几个月也见不上一面。
大学五年中,滕叙兖和徐常见面,在同一个教学楼,下课后体育锻炼也在一起,跑步、打球常常碰面。两人混的很熟,交情很不错。“现在看,徐才厚当时就是默默无闻的人,不是太张扬,他性格上也比较柔和,很内敛,很少看他跟谁瞪眼睛;他从来都老远跟人家打招呼,老远就笑呵呵走过来。”
徐才厚给人印象就是特别的低调老实。哈军工的很多徐才厚的同学回忆称,徐才厚在大学期间似乎没有突出的才华,唯一的特长就是有些音乐禀赋。五线谱看一遍,马上能清唱出来,徐才厚因此是学员8队的乐队指挥,例行开会、学员队拉歌比赛时,徐才厚永远站在拉歌指挥的位置上。
徐的拉歌指挥手势很特别,动作一板一眼,夸张式的僵硬,却颇有节奏感。徐在上面指挥,有的学员在下面发笑。私下里,滕问这位老乡怎么学到这种指挥方式的,徐回答说是自己琢磨的。除此之外,徐才厚在哈军工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成绩属中上,也没有门门是五分。滕叙兖好像记得他当过一届副班长,还任过班里文娱委员,负责唱歌、排练小节目之类。
“四清”运动(又叫社会主义教育运动,1964年,毛泽东说中国农村的基层干部起码三分之二变质了。“四清”就是清政治、清财务、清仓库、清组织)开始后,徐才厚他们这届(63届)的学员就分别下到哈尔滨的农村搞运动,学校趁机选择在运动中表现好、群众基础不错的学员,发展“火线入党”。
“四清”结束后,滕叙兖在期间入党,有一次在学校碰到,徐才厚还向他取经,“你怎么入的党呢?我入不上挺难过的”。滕问他怎么回事?徐回答说,人家看不上我。徐挺难过的,讲了半天。
大学读了三年后,文革就来了,当时哈军工分了两大派,一个叫“造反团”,一个叫“八八团”,“造反团”里面都是干部子弟,势力大,手眼通天,滕和徐都跟着“造反团”走,以后内部又分裂成两派,一个叫山上派,一个叫山下派。徐才厚他们后来又在山上派跟着混。
造反最炽热期,升级为武斗,坦克都出动了。“徐才厚从不参与,有一次两派打起来了,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武斗时,很多学员都躲回家里去了,徐才厚可能也回去了。我听他们班同学讲,他们到徐家去看过他。他就在家里看书。”徐才厚的另一位同学告诉《凤凰周刊》记者。 命运多次转折:险些转业,因名校学历占尽便宜。
徐才厚哈军工毕业后,在等待分配期,上头的一纸政策改变了过去的做法。北京要求对哈军工67、68届的毕业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这两届学生就暂时不分配具体单位,统统下放到部队农场和其他一些地方农场“接受再教育”,此时的哈军工亦因领导讲的一句话,“哈军工从部队里退出去,以后就不再是军校,变成地方大学了。”
哈军工的新名字叫哈尔滨工程大学,徐才厚这一届的学生就没有军籍了,领章、帽徽都摘下了。脱下军装的徐才厚和滕叙兖被分配到39军鹤立农场,不是同一连队,但相隔只一里多路。徐才厚的班长当时是个少将的儿子,前几年退休后的他两次到北京看徐才厚,徐还挺友好地说,“你是我班长啊!”徐才厚的这位班长对徐的印象挺好。
在接受“再教育”阶段,徐才厚的哈军工同学也普遍反映,徐表现很好:吃苦在前,开荒、种田、救火什么活都干,每年春天农场的山里都会着大火,火势吓人。徐才厚有两次救火,满脸被熏得乌黑。前述徐才厚的班长救火烧伤立功了。滕叙兖关心老乡徐才厚的安全,他向班长打听,才厚怎么样?班长说,才厚挺好的,“我烧伤了还是他把我拉起来的。”
但事后,没听说过徐才厚立功受奖。在鹤立农场有三四百哈军工的毕业生,同学间现在想起来,没听说过徐才厚那时有什么突出的事。徐才厚过去似乎一直普通平凡,不温不火,从来不是拔尖的。
在鹤立农场锻炼3年后,机遇的大门向徐才厚打开,军方重新考虑从哈军工挑选知识分子充实干部队伍。对这所昔日的军事名校,邓小平、杨尚昆等领导人都记得。沈阳军区来人到鹤立农场,从三四百的哈工大毕业生中挑走了20来人,徐才厚就是其中一个。
能重新穿上军装,哈军工的同学们都很羡慕。而徐才厚为何能如愿?同学们的一致意见是,徐平素表现好,又是工人家庭出身,沈阳军区自然会看重根红苗正的子弟。离开鹤立农场去部队当兵前夕,徐才厚来跟滕叙兖告别。滕说,我可能以后被分到研究所去。徐说,研究所好啊,研究所越老越香嘛,干一辈子最后成个专家。滕由衷地说,我羡慕你呀,我愿意当兵去。
徐入伍后,先经过短暂的当兵锻炼,而后分在吉林省汪清县守备三师炮团,任连副指导员。在基层部队干了两三年后,徐才厚这才入的党。在部队工作的徐才厚最初跟哈军工的同学联系不多。同学圈里曾有谁提到徐才厚,有人告诉说,徐才厚已经结婚,其妻姓赵,生了一个女儿。徐才厚在吉林省军区干部处工作,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编编节目、写写材料。
1982年前后,在中科院长春光机所工作的滕叙兖听说徐才厚要转业回家了,想分到大连却不好安排。徐才厚此时已是吉林省军区的副团职军官,自觉职务到顶,升迁无望。就在徐才厚准备卷铺盖转业回家的当口,上级来了一纸命令说不要走了,到北京去学习。
徐才厚此次军队仕途重获新生,据信,并不是因为上头有人,而是此时军队倡导干部队伍知识化、年轻化。徐才厚在基层显然算不上是优秀人才,与读书时一样,仍是普通、平凡甚至显得平庸,以至几乎转业回家。奈何其哈军工的军队名校学历再次让他占了便宜,时来运转。
在北京解放军政治学院(现在的国防大学)培训两年后,徐才厚正式开始了平步青云,从吉林省军区、沈阳军区到16集团军、总政治部、济南军区,一路职务变迁,令人眼花缭乱,直至中央军委副主席高位。这一段的快速升迁,是否有其他原因?或是有贵人相助?尽管有各种传闻,不同版本,尚无可靠可信之信息披露。
徐氏宗族希望后人出官的愿望,终于在徐高贤这一代得以实现。然而,在同学眼中,勤勉好学、老实真诚的徐才厚,如今已走到“严重违反党的纪律并涉嫌受贿犯罪”境地。在一路升迁的路上,是什么改变了他?或将随着案件审理,信息逐步公布,才会慢慢披露出来。
徐才厚的落马,在哈军工的同学中引起不小的反响。滕叙兖获知徐才厚被开除党籍后,专门撰文《徐才厚同学,你怎么混成如此下场?》发布在互联网上。文中,滕叙兖作为徐才厚的老同学,深感“意外、痛心和惋惜”,甚至夜不能寐。据滕叙兖介绍,此文发布后,哈军工老同学纷纷来电,谈看法,提意见。滕叙兖为此还专门将文章重新修订后再次发布。
滕叙兖在心中向已身陷囹圄的徐才厚大声疾呼:“才厚老同学,你怎么混成如此下场呀?你怎么如此糊涂昏聩呀?你要那么多的钱和房子干什么!”
滕叙兖感叹,徐才厚“蠢到连老婆女儿也管不住”,晚节不保、身败名裂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但同时追问,多年来,“他的上级领导干什么去了?军队高层纪检机关干部干什么去了?那些车载斗量的反腐规章制度、红头文件、宣传口号都是废纸吗?”
不过徐才厚的内心着实恐非老同学所能猜度。滕叙兖文章引用一位朋友的说法称,徐才厚调北京前曾对身边同事说:“我这次进京,恐怕走上一条不归路。”大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他认真地说:“高处不胜寒啊!”滕叙兖感叹,“如果这位朋友说的是实话,徐才厚真是。”
彼时的徐才厚,是否已经有了走歪门邪道的苗头,或是对贪腐行径之罪责心知肚明,尚存矛盾心理,已难考证。但最终结果,徐才厚在贪腐路上并未回头,直至“不归路”。
流产的将军传记
徐才厚少小离家,离开长兴岛已有半个多世纪,当年人丁兴盛的徐家庄已凋敝零落,成为一个废弃的村落。2005年,长兴岛镇升格为长兴岛临港经济开发区,大批村屯搬迁,由石屋土房迁到宽敞明亮的楼房。
地藏庵村跟周边的三咀、龙口等几个村合并入新港社区,地藏庵徐家庄的行政名号自此不复存在。徐家庄徐姓村民大部分都搬迁到长兴岛人叫“楼区”的新建住宅区居住。徐家庄人搬迁走后,当地政府怕村民重新回村屯,很多家的房顶都被拆去,但只徐才厚祖居及临近几户仍保持原样。
今日徐家庄荒草蔓延,土墙断壁,已不复有往日的生机。现在只剩四个村民,分别是徐才厚的二嫂和她儿子徐超锁,以及受徐才厚叔叔徐日贤委托看护祖居的张洪林两父子。徐日贤平素住在瓦房店,年岁已高,但时常回徐家庄看看。徐日贤与徐才厚的父亲是同父异母兄弟,据徐日贤讲,徐才厚身居高位后,很少能像以前那样方便找到他。
徐日贤的印象中,侄子徐才厚为人向来谨慎。徐日贤育有二子二女,但对这些生活在瓦房店的堂兄姐妹,少有受到徐才厚的照顾。徐才厚母亲在50多岁时去世,徐父又续弦,后者给徐才厚带来了三个妹妹,分别改徐姓,徐才厚与这些亲属往来不多。
在徐家亲属中与徐才厚关系相对较为密切的是徐桂芝,这个与徐才厚几乎同岁的近属住在长兴岛的楼区,徐才厚的姑父王传秀(音)过去还是当地民政干部。徐才厚有两个外甥,都在部队当军官,一个在北京徐才厚的身边,还有一个在大连海军基地。
徐才厚在今年3月中旬落马后,徐桂芝在长兴岛楼区的家也已关门三月,徐才厚的远房亲戚徐大海说,徐家人都到北京去了。
徐才厚尽管与亲属保持谨慎的距离,但对昔日的乡人、同学却仍热情有加。徐才厚的小学同学张洪林在1997年到山东拉面粉,从唐山途经济南,等卸车时候,正好有时间空档。张洪林知道徐才厚这时已是济南军区政委,便打车到军区大院门口,不多时徐才厚的秘书出来把他迎了进去。徐才厚与这位老乡兼同学热情地唠了一会嗑,前后也就十多分钟,便称要去山东潍坊检查军备工作。临走叮嘱张洪林再来济南时找他叙旧。
徐才厚身居军队高位后,2003年,哈军工的校友会庆祝学校五十周年。徐才厚也应邀穿着便装前来,当时他坐在主席台上,徐才厚同班同学就在下面喊,“才厚才厚,你下来,下来。”徐才厚也应声下来坐在他们班同学堆里,坐在一起的同学这个打他一巴掌,那个摸他一下,嘻嘻哈哈的。这些老同学觉得,徐才厚跟过去一样,没什么架子。
刚调到北京任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助理时,徐很谨慎小心。徐的昔日好友、在香港经商的同学刘苏民到他家里去,看到大热天吹个小电风扇,就说要送给他一个空调,徐才厚连连摆手,“我哪敢啊,主任家都没装空调。”徐才厚也从来不让同学到单位去见他,要见面都到家里。
徐才厚的另一位同学回忆认为,上世纪90年代在北京及之后济南军区任职时,徐才厚是比较谨慎的,害怕出事,他胆子还比较小。该同学猜测,他犯错误应该是任军委副主席之后。但这一猜测与诸多军内人士的反映并不吻合:徐才厚及其家人贪腐,以及将军内干部的提拔、晋升玩弄于股掌等各种不端行径,早已引发不满与反映,对其操守广泛质疑的时间,远远早于此说。
只是徐对同学、故旧倒是一直没忘。2000年以后,徐才厚当年的同班同学有一次在北京聚会。同学多,花费不少,大家将徐的军,要其请客。徐一同意,随员马上就办了。徐当时说,“我腐败了一次。”有一年的同学会上,徐对同学说,班里同学年纪大了不容易,别的我帮不着忙,你们家里孩子有什么困难,我都管。
徐才厚同班同学曾去一个西部城市游玩,徐才厚得知后,亲自给当地军区领导人打了电话,说我一批老同学过去玩,你们接待接待。当地军区领导于是热情招待首长的同学们。升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后的徐才厚也不忘过去培养他的家乡学校,他几次给大连九三小学、二十一中学以及八中赠礼题词,不忘师恩。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不论滕叙兖还是《凤凰周刊》采访的其他徐才厚的同学,均对徐才厚的军内政治生涯并不了解,尤其是徐才厚进入北京之后,更加陌生。他们对徐才厚往事的描述难免不带有同学间美好想象成分。不论是与军内人士对徐才厚长期以来用人、德行等各种情况反映,还是与官方刚刚公布的徐才厚部分贪腐事实,均有巨大出入。
从2013年9月中旬开始,《徐才厚传记》写作组工作人员,专程赴长兴岛徐氏故里、大连西岗徐的母校等地,寻访徐的成长往事,这本构思中的将军传记还未完工,故事主人翁徐才厚已锒铛落马。
6月30日傍晚,《凤凰周刊》记者从徐家庄驱车,向西蜿蜒数百米,找到西南后山腰上坐落着徐家的祖坟墓葬群。当地居民说,以前通向徐家祖坟是一条只够一人走的小道,现在的土路是当地政府为他家专修的,可容小车通过,两边挖了水沟。2005年之后,徐曾回到徐家庄专程拜祭祖坟。
徐才厚的远房亲戚徐大海说,要是徐才厚不落马的话,这条道就要铺成柏油路了,现在估计不会再列入当地政府计划了。
哈军工同学回忆:徐才厚同学,你怎么混成如此下场?
昨晚央视公开宣布党中央的决定:原军委副主席徐才厚上将因为贪腐被开除党籍。一年来关于他的“网络谣言”被证明是真的。中国网络立即掀起新一轮冲击波。如此高官轰然倒掉,的确令人震惊。
我一草民当然衷心拥护习主席打老虎打苍蝇的决策。但作为徐才厚的哈军工老同学,不免深感意外、痛心和惋惜。
记得1963年8月,我们大连市14位考上哈军工的高中毕业生一起上火车,大连8中的徐才厚就和我坐在一起。黑黑瘦瘦的,说话还有点腼腆。开学后,我们都分在电子工程系,不是一个班,但常在一起上大课。我经常在路上碰到他,两个大连老乡自然要聊聊天。我知道他在大学五年是个老实巴交的学生,连班干部都不是,几乎回忆不出他有什么突出的才华。
“四清”运动后回到学院,一次在大操场见面,他知道我入党了,曾表示,自己入不了党,挺郁闷的。文革乱世,他基本逍遥,没有参加任何过激的活动。到黑龙江的北大荒39军鹤立农场“接受再教育”的一年三个月,他的表现也不错。
1970年春重新分配,我们在鹤立农场互相道别,他是全学生营约十多个到沈阳军区参军的同学之一,他出身工人家庭,属于根红苗正,政治可靠。我们都羡慕他们能重穿军装,毕竟那个时代我们对从军是很向往的。
我分在中科院科研所搞科研,徐才厚在部队多年是个基层干部,听说一直谨慎小心,是个听话低调的本分干部。但1980年代初军队大力提拔知识分子出身的主官,他本来要转业回大连,一下子机遇临头,命运把他圈进高升的那一拨人中。后来,他的仕途顺风顺水,从长春进北京后,直看得我们眼花缭乱。20年来官越作越大,最后当了上将,军委副主席,乖乖哟,成为哈军工同学里非红二代的寒门子弟在军方地位最高的人。我们曾为他高兴,以他为荣,也期望他能为我军的现代化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
然而世事难料,人生多变。现在徐才厚已经呜呼归天,盖棺定论竟是个大贪官!历史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的人生是一种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悲剧人生。
昨晚天气燥热,辗转反侧睡不着,我在内心里向已经下了地狱的徐才厚大声喊道:才厚老同学,你怎么混成如此下场呀?你怎么如此糊涂昏聩呀?你要那么多的钱和房子干什么!一日三餐,一张三尺床,人生足矣!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这个浅显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陈毅元帅有诗曰:“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党与人民在监督,万目睽睽难逃脱。”,高级干部们应该读过的呀。
我在想,一个人变坏是有个过程的,不能说他一开始就是坏人。徐才厚要是个坏蛋,怎么会一路绿灯地嗖嗖嗖提拔上去?
在香港的老同学刘苏民告诉过我,徐才厚的家刚搬到北京的时候,苏民去看他,发现家里只有电风扇,大夏天热得流汗,苏民说,我从香港给你发一台空调吧,徐才厚吓得直摆手:“不行不行,首长家里都没有装空调呢,我哪敢!”说明他当时的心态,还比较谨慎,考虑到自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