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貴柱後背塞了一件大棉襖,半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床尾發呆,自今天下午鄰居黑叔告訴他二起闖禍的事後他,便再也無法象往常那樣聽一會床邊的收音機,再打一會盹了,腦子裡亂亂的,好象在想事,卻也想不出個名堂。杜芬推門聲嚇得他一哆嗦,他驚慌地看了杜芬一眼,趕緊埋下了頭。
杜芬用眼睛的餘光瞥了他一眼,不知怎麼,看着他低垂下去的後腦勺,少了一分往日的厭煩,多了兩分心痛的感覺。她也沒說話,栓好圍裙,逕自走到灶台前,麻利地打了兩個雞蛋,切了三個蕃茄,十多分鐘後,兩碗熱氣騰騰的蕃茄雞蛋面煮好了,她看了看,又把自己碗裡的雞蛋挑了些放在趙貴柱的碗裡,然後用一個托盤端了放在床邊,轉身自己坐在桌邊吃起來。
心裡有事,胃裡翻騰,她對自己說,一定要吃下,一定要有體力。一碗麵足足吃了半個小時,又強撐着走到趙貴柱床前收拾碗筷,趙貴柱低着頭,碗裡的面卻似乎動也沒動,她頓時火起,正要發作,只見他肩頭微微有些聳動,在一片靜默中,清楚地聽到他的眼淚掉落在碗裡的聲音。她悲從心起,好不容易忍住了放聲大哭的衝動,恨聲說:“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出了個孽子,我們當父母的教育不下來,政府去教育,我們還省了心了。”
趙貴柱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着這個在他看來心早已走遠的女人,想到自他傷殘後家中的景況,心中難受,不由得嗆咳起來。杜芬趕快走近身來,一手端起麵條,一手輕輕拍打着他的背,聲音也放柔和了:“先吃飯,不要想那麼多,你快將息好身子,等你身體恢復了,我們家就轉運了。”
這柔和聲兒是那麼陌生,又是那麼熟悉,那麼讓心裡熨貼,趙貴柱心裡一暖,趕緊點點頭,接過了飯碗。
洗涮完筷,用熱水泡了泡腳。杜芬將大床上二起的被子摺疊好,移放在木椅上,將自己平時安置在廚房小床上的被褥抱到趙貴柱旁邊,稍微整理了一下,便蜷縮起疼痛的雙腿,坐上了床,一天的奔波勞頓,饒是她心亂如麻,也扛不住陣陣倦意,坐着坐着,就打起盹來。
半睡半醒之中,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響,她掙扎着撐開沉重的眼皮,只見床的另一端趙貴柱吃力的側了半邊身子在枕頭下掏着,好半天扯出他的錢袋。她一看見那個倒灰不黑的錢袋,又反起胃來,她趕快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趙貴柱敲敲床沿,咳嗽了兩聲,也不喊她的名字:“醒着的嗎?”她含糊地應了一聲。趙貴柱才不緊不慢地說:“二起這事,還得去打點才行,要不然人關了進去,不知啥時才出得來,耽誤功課不說,他一個嫩條條的娃娃,勞教所里啥人沒有,挨打受罵不說,跟着個壞人裹壞了,事兒就大了。”
杜芬睜開眼睛怔怔地看着他,趙貴柱用抖抖的手,拿了一疊鈔票,放在被子上:“這裡是三千元錢,只有你去托人想辦法了。”想了想,又加上一疊:“五千塊吧,應該會起作用了。”
杜芬沒有接錢,沒精打彩地說:“這個錢,恐怕還輪不上考慮二起的事。林珊老師傷得很重,搞不好眼睛會殘了,怎麼說我們也該去先看望看望她,表示表示心意。”
話沒落聲,趙貴柱立馬嗆咳起來,過了好幾分鐘,才緩過勁來:“你說得也對,那我還得再拿多少呢?”
杜芬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皮:“你也別拿了。先就把這五千拿給林老師家屬,買點營養品啥的。這五千元在我們眼裡,是個大數,但實際也抵不了啥事,只是我們表示一下愧疚的心情。至於二起那裡,他惹出這麼大的事,就讓他受點教訓吧,否則他不知道鍋兒是鐵鑄的。我們當父母的,也只有這樣了。”說完,她不等趙貴柱回答,就拉滅了電燈,翻身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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