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九份、台湾大学(2014年3月19日)
九份是一座废金矿。采金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但,九份并没有因为关闭金矿而萧条。曲折狭窄的小巷,光亮的石板路,游客如云。一家接一家的小店,一面贩卖着各种本地和台湾特产,一面展示着岁月没有带走的经久的辉煌。小街在半山之上,尽头,是笔直的悬崖和浩瀚的大海。恍惚觉得,九份或许是天上的街市。
喧闹的街面上,九份茶馆是一个安静的去处。其他店面,只有一间铺子,一目了然。与之相比,九份茶馆,是有城府的。进得门来,前店后堂,店里买卖茶叶和茶具,堂屋供客人喝茶小聚。过了堂屋,有一个螺旋状楼梯,旋转而下,却是一处藏而不露的茶具博物馆。
我感兴趣的,是博物馆之装饰——老旧家具的木板,抛光,上清漆。然后,把没有抛尽、带着原色的旧木板,拼接组合,做墙裙、标志牌、桌椅板凳及各种家具,沧桑古朴之中却不乏勃勃生机,全然没有老古董之衰败气象。
这算是解了我一个大难——古旧器物,特别是木器,时间久了,积垢纳污,色泽暗淡,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衰老病态,即便是好东西,也让我避而远之。如果,如上处理一下,既不失古老之意趣,又平添与时俱进之青春气象,多好的、变废为宝、推陈出新的办法啊。
我忍不住叫好,为这个店主,为这个店主的好主意。
我问店小二——小二,已是头发花白。——“这是您的店吗?”
“老板哪儿会看店啊,我是伙计。”
我说了自己的身份,顺便拿出我的书,让小二转给店老板。这个外交手段,一下子拉近了我和小二的距离。小二也找出了老板的两本画册——他是一个在台湾颇有名气的画家,油画有梵高之神采,速写又颇似敦煌壁画之飞天仙女。
小二为我倒了一杯茶,我坐下,与其品茶谈天,纵论古今,放言中外。
小二说:不管蓝的绿的,让人民过得好,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扯淡。老百姓管你是谁掌权呢,谁能给民众更多的实惠,谁就是好领导。台湾经过的,多了。有知道的,历史上写着的;也有不知道的,历史上忽视的。英国法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日本大清朝,来来往往,都是一样的。台湾人,什么没见过啊,什么没经过啊。
他的话,显然是对着台北大街上的“服贸”之争的。
我说:我只知道荷兰和日本,西班牙英国在台湾,我可一点也不知道。
他接着说:大陆人,被儒家害惨了!
这一句话,使我大大吃惊。虽然,我认定孔孟及其学说在台湾绝无市场,但是,并非我诱导、也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一个普通的店员,却出此言令我大为佩服。
我说:你说得对说得对,大陆人,包括好多知识分子,还把儒学当宝贝呢?可宝贝了数千年解决了什么问题、人民过得如何呢?国破民穷,上痴下愚,中国已经成了世界的笑话。
我接着说:你该去大陆给他们讲讲,让那些榆木脑袋开开光、透透气。
他很谦逊地说:哪里哪里。我可不敢,我只是一个店伙计。如果,一个店伙计有如此水准,台湾人的整体素质是不是更该看好;如果,名大学的教授于丹水平如此低下,大陆民众之智商,又该多么令人担忧。如资中筠女士所言,专制制度是会降低人种质量的。我以为然。
我要和他合影,他执意不肯。我只好单独,在九份茶馆留影,以为纪念。照片中也可看到,店老板是如何处理旧木板的。
台湾大学,是中国最美的。去了台大,觉得自己该再上一次大学;就像遇见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想再谈一次恋爱一样;去了台大,觉得自己的大学,是白上了;去了台大,觉得大陆的大学,不是大学,而是糟蹋了大学的名声。既没有美感,又被党天下的雾霾笼罩着,阴气不散。那样的大学,是人类文明的耻辱。
台大之美,不在大门的巍然——其校门,如断墙;不在建筑之宏大——多数房子,依旧保留着日本殖民时期的模样,红砖灰墙,没有多余的装饰,如农民没有一丝赘肉,朴素而健康。不在树木之名贵,花草之繁盛——校园里,有一块水稻试验田,是日本占领时期、20世纪30年代的;还有农学院的农场,水塘、稻田、园艺和育种,应有皆有,一派田园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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