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教師節30周年, 平生遇到過很多老師,但是那些直接影響着生活軌跡的老師是最讓人難忘的, 比如這位張老師。)
1971年的冬天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天。
雖然還是個即將畢業的初三學生, 卻在幾個月前因為一句玩笑話被打成了反革命(就是指着毛畫像上一把椅子說了一句:“那個椅子很像這個撮箕”)。當時的姚連長(那時候一個年級就是一個連)在全連大會上宣布對我的處分: 撤銷預備團員資格, 開除民兵籍。我覺得我完了。因為那時候剛剛恢復團組織,全校只有15名預備團員,何等的光榮! 可是我被撤了。而全國的中學生都是民兵,我卻連民兵都不是了。這件事和我寫的無數交待材料和檢討一起,被記進了我的檔案,成了永久的污點。在紅色中國生活過的人都知道那個棕色檔案袋的利害,所以我的前途是一團漆黑。(見:那年我成了“反革命”。。。)
由於文革來回折騰,我們上中學就晚了半年,所以三年後就在冬天初中畢業。當時的分配方案是60%下鄉,25% 到財貿和工廠,還有15%可以上高中。但是上高中要自己報名,群眾推薦,連部批准。我當時想都不敢想上高中的事,一心想着要到廣闊天地去改造思想,重新做人,同時我也知道沒有群眾會推薦我,因為那時候,就連我最好的朋友都不敢跟我說話,我甚至連畢業合影的資格都沒有!我堅決報名下農村,也不管要被分到哪個鄉村。我父母對我的情況也是無奈,支持我早點下農村算了。
當時我們原來的班主任已經調走了,原來教數學的張聲霖老師臨時擔任班主任。張老師對我印象很好,因為我被撤職前就是這個排的排長,他教的數學幾何,我從來都考滿分。而且我很清楚地記得當時學習三角幾何興致極高,很奇怪為什麼大家都說難學。
記得他要找我談話時,我就覺得是要我好好改造。沒想到他完全不提改造的事,卻讓我報名上高中,我想都沒想就說不行,我是反革命,得下農村改造思想。不記得他還說了些什麼,只記得談了好半天,最後我還是說我不報名上高中。其實我心裡多希望自己能上高中啊,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我是真的不敢想。
72年春節後,我積極做好了下農村的準備,很奇怪為什麼我的父母反而不熱心讓我下農村了。到了宣布分配方案的那一天,我吃驚地發現自己居然在15%的高中生里。我當時就懵了,而那個積極檢舉我的女生報了名上高中,卻被分配下了農村。記得她當時就氣憤地說:“難道那些學習成績好的人又要吃香了?”
就這樣,在既沒有群眾推薦,又沒有自己報名的情況下,我迷迷糊糊地上了高中。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張老師一手促成的。首先,他叫幾個原來和我關係好的班幹部推薦了我。因為我本人不同意上高中,他又找到我父母,直接告訴他們,我應該上高中。他對我父母說:“這孩子不上高中太可惜了啊。”我父母的回答是能多讀點書當然好了。 至於他如何在連部里為我據理而爭的情形,我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我認為那個前不久才宣布對我處理決定的姚連長是不會輕易同意的。也許連部領導們也良心發現,覺得對一個15歲的孩子下手太狠了?還是他們知道那件事本來就是一場鬧劇?
這次上高中是我生命中的一個轉折點。1973年,鄧小平主持工作期間,搞教育回潮,我在高中扎紮實實學了一些知識。在高中班主任黃老師的支持下,我入了團,一直擔任學習委員到高中畢業,而這些都為我後來考大學增加了信心。1977 年恢復高考,即使我在農村,沒有條件複習,我還是毫不懷疑自己能考上好大學。 黃老師說得更絕:“她要是考不上,就沒人能考上了。”果然,雖然我更偏愛文科,還是考上了武漢大學化學系。
仔細想來,這些都歸功於恩師張聲霖老師的努力。如果沒有上高中,我也許會從此沉淪, 也絕不可能有膽量去考大學。那些初中下農村的同學們後來雖然都回了城,卻幾乎都早早下了崗,多數境遇都不太好,況且我還頂着反革命的帽子。
“這孩子不上高中太可惜了啊。”在那紅色恐怖,人人自危的大環境下,該是多麼崇高的教師責任心和使命感,讓張老師發出那樣的感嘆,做出超常的努力,從而改變了我的生活軌跡,讓我有了今天。
高中畢業後我再也沒見過張老師,今天我寫下這篇文章向敬愛的張老師鞠躬致謝!師恩難忘永不忘,感謝您,惜才如命的張老師!
(幾年前,同學們送給我的畢業合影。沒有我。前排右四為張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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