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荷兰籍同事凡佩这几天显得很郁闷。我问了她,才知道她远在荷兰的丈夫心脏病发,瘫痪在床。
说起凡佩,真是满伤感的。十五年前,丈夫丹尼尔被控性侵犯儿童。重罪成立,丹尼尔被勒令永远离开美国。那时候,凡佩在情感上和丹尼尔已经断裂,但是由于笃信基督,凡佩没有和丹尼尔离婚。十多年来,她一直单身独居,还一直把丹尼尔的母亲当作最亲的亲人。每到周末,她都要到八十英里外的地方去和她的婆婆团聚。这个婆媳聚是凡佩生活里最温馨的时刻。再累再忙,她都非得要去看婆婆。婆婆一口一个玛姬 ---- 那是凡佩的小名----- 的叫,有时亲昵,有时抱怨。不管年老的婆婆情绪如何阴晴不定,她都让凡佩有个家的感觉。
这个感觉太重要了,它就这么一直支撑着凡佩这十几年的人生。
丹尼尔虽然远在欧洲,还是不时会给凡佩发电邮。有一次,心里烦躁的凡佩告诉我:
“我都跟他说了,让我安静些,别再给我写信了!再写,再写我换邮箱了!”我知道,凡佩的邮箱一直没换。
几天前凡佩得知丈夫现在病重,无人照料。这一整天,我见她都有些神情恍惚。
“凡佩,你还是不能原谅丹尼尔吗?”我问。
凡佩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我:“原不原谅已经不是个问题了。”
我并不十分听得懂凡佩这句话的意思。她是原谅他了呢,还是原谅不原谅已经不再有意义。
公司后面有一片丛林,我是亲眼看着鸟儿和壁虎在那里筑巢立窝,休养生息。有一次我还问凡佩,天要下起瓢泼大雨来,鸟儿的巢给淋湿了怎么办。凡佩微微笑了笑,发问:有天父照料,你还替它们担心呀?这会儿,秋天到了,秋雨在路上,知秋的叶子率先飘落地上。看着远处的云,我的心里一片怅然。
先生和连琪的往来越来越密切,终于有一天,我们之间爆发了大战。大战是我先发的难。我说我不想看到他们俩之间有这么密切的往来。
“你也想得太多了吧?”先生反击,“我又没有背着你做什么,一切都是光明磊落的。”
“没有背着我做什么就代表你们之间没有问题吗?你把我当白痴耍了吧?!”
“我耍你什么了?你要是觉得不平衡,你也可以去找个男的聊聊天啊!”先生提高了嗓门,脖子明显红了起来。夫妻间有些话很伤人,先生这话就是。
第二天晚上,我真的就没有回家。不过我不是找男人聊天去了,而是住进了菲律宾同事艾米的家里。艾米和丈夫艾伦近来闹得很凶,艾米心里怕怕,我正好心里也不舒服,说了句:要不我过来陪陪你?就这么一拍即合。
艾米有点中国血统,也有点欧洲血统。她的脸庞混合了东西方女性的美,美而不艳,是公认的全公司最美的女人之一。
这一阵艾米和她丈夫艾伦的关系正紧张。艾伦有了外遇 --- 真正的外遇,他实际上已经有了另一个窝。这一阵两人天天吵,艾米说,正想有个人横在中间,给她助威。
“助威恐怕有困难,我还是帮你们灭灭火吧。”我说。
艾伦进来了,他穿着白衬衫,系着红领带,很帅的一个男人。哦,敢情男人帅和女人帅一样的危险?
艾伦相当有礼貌地朝我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我也以微笑回应。那一刻,我心里暗自庆幸没有答应艾米助她和艾伦开战。见到这么一个有绅士风度的男人,我怎么能战得起来呢?
也许是因为我在的缘故,艾伦回来后径自就进了书房,没跟艾米说一句话。艾米也忙着辅导儿子作业。一切似乎相安无事。我觉得有些累了,就自己到艾米事先为我准备好了的客人房里去睡了下来。
四
我躺在陌生的床上,四面是蓝色的,艾米喜欢蓝色。月光照进来,照着那蓝色,让我感到有些清凉。想着自己的家,先生和我的房间墙壁的颜色是乳白的,窗帘是淡桔的,床灯一亮,房间里是一片暖色调。想着,一行泪水不知不觉中淌了下来。也不知不觉地,我眠了过去。
半夜,我被什么声音吵醒。迷糊中听到好像是吵架的声音,还有叮里咣当摔东西的声音。我清醒了过来。
“你,你敢打我,你把我打出血了!”艾米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知道吗,你这样的女人就是欠揍!揍了你才会变得聪明些!”艾伦狂野的声音。
天哪,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这样的镜头,没想到这夫妻厮杀现在就发生在眼前,更没有想到艾伦这么样一个看上去绅士气十足的男人会动大粗。
艾米有难,我得出去帮她,其实这也是她要我来陪她住的原因。我三下两下穿上衣服,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房门,下了楼梯,直奔客厅。
“怎么了,怎么了?”我连连问着,站到了艾米和艾伦中间。艾伦已经脱去了西装革履,单穿一条背心。他的脸也失去了绅士的匀称而变得歪歪扭扭。艾米眼睛红红的站在一边,我看到她袖子撕破了,胳膊上红一块紫一块。
“怎么了,他打我呀!”艾米从我身后发出尖锐的叫声。
“你怎么可以打人?有话好好说啊!”我质问艾伦。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陌生人来管我们的事了?”
“打人的事谁都应该管!”我毫不客气地说,“再说我也不是陌生人,我和艾米是同事,她邀我过来住的。”
“她邀你过来住,还是你自己跟你男人闹翻了?”艾伦露出了狞笑。
这个聪明的男人,一语击中我的软肋。我怔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这个时刻我不能示弱。
“我男人从来不打我!”我冲他喊了一句。
大概外头的吵闹声把艾米十二岁的儿子文森吵醒了。他走了出来,默默地把掀翻了的椅子扶了起来,放回原处;又一言不语地走进了侧面的洗手间。
“多乖的孩子!”我禁不住朝着文森的背影轻叹了一句。
突然,有人大声敲着门,我朝门上的玻璃望去,只见外面有车灯在闪。
“妈的,狗娘养的!”艾伦咬牙切齿骂了一声。
原来艾米利用我出来挡驾的空档跑去打了911。人证物证俱在,艾伦当场被警察带走。
我才知道艾伦这是第N度动粗,这一次艾米身上多处有伤,法庭发了特别令,艾伦不可以再进这个家半步!
一个家,就这么破碎了。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替艾米感到遗憾,一个有了自己第二个窝的男人,一个会粗暴地打老婆的男人,和他决裂有什么可惜的呢?我只替她的孩子感到难受,文森,那个可怜的男孩!艾米告诉我,文森其实很爱他的爸爸。特殊的家庭气氛,养成了文森独立和含蓄的性格。父亲被带走了以后,他的话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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