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 的張愛玲       

 

 

文/名子

 

 

小說里，我稱你“蘋果”。說全一點：“紅蘋果”。

２００７年的秋天，南京的１９１２新開了家酒吧。酒吧起了個怪名，叫：“張愛玲坐坐”。

 

－１－

 

 

蘋果，

你第一次來南京的時候，我沒帶你去１９１２。因為那個地方只有晚上去，才有意思。

１９１２是南京特有的一個酒吧街區。

 

那天，你堅持下午趕回台灣；我們見面只有六個小時。

送你走時，我有幾句話沒說出口。

在你登上飛機後，我收到你的一條短信：

“、、、猶豫的時候，手機總是一個輕易的藉口。”

我也回了幾行字，並答應你下次來南京時，帶你去１９１２。

從國外回來的人，大都不怎麼會發短信；我打字特慢。

 

沒到兩個星期，你再次出差飛南京。過了兩天，我也從北京趕回南京。

我知道你的公務繁忙。沒敢打攪你。後來，你卻埋怨我，應該早兩天回來！

 

算做補償，我又答應你回美國後，儘快根據 １９１２ 這個數字寫一篇短文。

你說你喜歡１９１２這個數字。有條思路在腦海里繞了很久，終於有一天抓住個機會下手。

寫好後，把它貼在網上。你這樣說的。

我們的開始，就是在網上。

 

 

－２－

 

９／６／２００７

 

蘋果，

你是我在這個網站上認識並唯一見面的。

說你是美女，有人會說我好色。我不在乎，因為我的兩個老婆都很漂亮。

人到四十，再用這“美”字，肯定不只是來自眼睛而多來自心。

我不是說情人眼裡出美人。我是說，到了四十後，我才開始明白：什麼是世界上的好心人，才對許多事情有更深感受。

 

我寫過孫大炮身邊的第三個女人。

我提起過去是為了引出 １９１２ 這個話題。但我常走題，呵呵。請你原諒。

台灣人也這麼稱呼孫中山麼？

 

離民國一百周年還差四個春秋。

帶着一種信仰，你我在等待這個特殊年代，２０１２。

愛不就是一種信仰麼！連你喜歡的那個小白臉張信哲都這樣唱， 哈！

 

“愛是一種信仰。”

 

四年不短暫了，有的年輕人能造就一番事業。

如果只給四年時間，我們能做什麼呢？讓我假想一下——哪怕我倆都只苦苦等過一回——我是說什麼屁事都沒幹成——我想你我也許還能造就出一個信念：一個愛得自由的信念。用句大俗話說，就是那沒有婚姻束縛的愛情。反對，也許有很多人反對。但是，這句話可不是一個二三十歲人隨便說說。你說下面這段話時，我注意到：你是那種目光里含着自由的女人。

 

“能讓我好好地享受一下這女人四十的花期麼，最後滿開滿放的芬芳、、、

 　然後再過上幾年，找個老伴看夕陽去、、、”

 

“找個老伴看夕陽去。”我對這句話的印象很深。

你說還是從１９１２開始吧。

 

說１９１２更多是拾回歷史、、、

初秋的金陵，黃昏之後再在中山東路上走一走，感覺感覺，茂密的法國梧桐留下的樹蔭被壓得很低， 很深。西邊沒什麼陽光了。蘋果，你有沒有覺得眼前深深的黑影后面透着一股清涼，給南京的秋老虎一些快爽。可能你走地快了些，沒在意。我也沒有注意到周圍的高樓林立。而這個叫１９１２的地方，就在南京的梧桐和高樓之間，正是南京特有的傳統民國文化和現代都市文化的交接。

 

一時間，夢一般，回到童年。

想起已被拆遷的故居，那幢深灰色的三層樓房，那處叫寧海路華新巷１３號的住所，那個國民黨教育部長的別墅里我曾住過的閣樓。到眼下，似乎還在舊夢裡的灰磚灰瓦小樓，使我第一次有了種復甦的感覺：原來的民國文化和民國夢還在這１９１２的灰色建築里延續着。

 

“、、、這也應該是孫大炮的夢想吧；

　儘管他後來修鐵路時才發現，他的鐵軌長度離他的夢想還差得很遠，很遠、、、”

 

在和你的笑談中，我邊聊邊想到了這些往事。

由於我們有太多的，非常現實話題，還有象北京後海和上海新天地里的酒吧是不是比南京１９１２里的更有特色；李安把張愛玲的小說拍成了電影，等等。

 

再次分手後，我只有在日記里把１９１２的思緒寫出來。

你可能記得我當時和你說的話，而我心裡想的很多卻沒法讓你知道。

在有意識無意識之間，這些思緒應該留在了什麼地方。如果，不是在飯菜的味道里，在哪呢？

當然，如果我不和你說那些文化不文化的，你的胃口可能會好一點。

 

沒走進１９１２時，我還在想：帶你上裡面的哪家餐館吃飯，你會喜歡。

孩子娘的電話打斷了我的日記。

 

 

－３－

 

９／８／２００７

 

蘋果，

孩子娘去年曾想盤下１９１２里的一家開敗的店。這家店原來賣的是日本料理。

我當時想，原來的老闆腦子是不是有病！在南京這地方性很濃的場所弄個日本玩藝，要麼是倭寇要麼是漢奸。我勸孩子媽別沾上這晦氣，除非她能開家很有八路軍特色的餐館。為什麼不是國民黨的呢？

日本料理也不難吃，而且健康。

 

近一年來，１９１２里的餐館開得越來越有特色。我非常喜歡一家開在長江路口的飯店，叫“厚園”——聽聽這名字，着實讓人飽了口福。除了菜好吃。我記得“厚園”里有個胖胖的領班，她特能喝也特能唱（你沒問我，怎麼這飯館的服務員還能喝酒唱歌？）我發現我又走題了；忘記你已經餓了。 呵呵。

 

帶你到的是一家有點特色的“好合瓦罐湯館”，記住這個名字，記住這個地方。

 

其實，我一點不餓。我只要了一罐蛇湯。你可能沒在意，我一直注視着你吃飯的每個細節（後來你說我這傢伙真壞, 哪有這時候端詳人的）。

 

你上次來南京，我似乎在意菜的檔次。這次，知道了你對吃的要求不算太高。不然，我肯定帶你去“厚園”厚一下，比喝湯實在。當然，也要掏出厚厚一疊鈔票。“厚園”真他媽的好名字。

 

１９１２的消費品種和層次是多樣的：餐飲、保健、娛樂、低檔和高檔夜總會集聚。

一種隨意中，能把保健和夜總會的消遣揉在一起——也算中國特色。

而這種正在形成的保健文化在南京這個俗雅難分的地方顯得更為突出。

 

你說吃飽的時候桌子上還有菜沒動過。

瓦罐湯是不是喝了讓人陰陽好合？（反正後來我倆到午夜三點還沒睡着，哈！）

你的那罐湯是帶電的，叫電鰻海浪。難怪我老覺得你的眼睛裡閃動着什麼、、、。

 

別忘了，蘋果，這篇短文為你而寫。

你看了開頭說喜歡，又說這是給１９１２做廣告——不是麼？

可惜孩子娘後來沒在那投資！

 

你看得出，寫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在喝酒了。

那天我們卻沒喝多。

 

南京１９１２的酒吧，並不比上海新天地或北京後海的更有特色。

象BabyFace這樣的已經很通俗；那個把SOHO翻譯成“蘇荷”的迪廳卻讓那裡的洋酒氣帶上了點茉莉花香。有感覺麼，我第一次帶孩子娘去時這樣問她。她那天喝多了。

 

 

我帶你到的是個叫“BlueTrack / 藍軌”的小酒吧，我能找到的最安靜的Bar。

我這是第二次來；第一次來的時候點過一首歌給孩子娘聽，那是一首老歌，叫“Deborah”。好象是唱給老情人聽的。這次來的時候，沒有上次心情放鬆。但我注意到，還是原來的樂隊和歌手；從皮膚上看他們大概是從馬來西亞來的、、、。

 

你不太能喝，１０００毫升的德國生黑啤我喝了６５０，你３５０。我相信酒是從德國進口的，但瓶子是國產的；還是瓶子是進口的，酒是國產的？剛才服務生的介紹也沒聽清。

 

我那會兒沒喝多。你的臉卻紅了，你能記得我們是怎麼走出１９１２的嗎？

 

 

－４－

 

９／９／２００７

 

蘋果，

再過幾天，我真記不住是如何從１９１２里走出來的了。

反正我是走出來了。從一種灰色中走了出來。

 

走着走着，我拉着你的手說，我對這樣的動作已不習慣，太古典，象李安剛拍的電影“色戒”里的鏡頭。電影裡面的街道和二層樓。怎麼會這麼熟悉。象１９１２里的建築，就好象當年張愛玲在裡面玩過麻將。

 

“色戒” 一開始就是個陷阱；張愛玲在原著里設了許多玄機。

短短的２８頁原著小說卻給了大導演很多空間。可大導演把空間拍小了——是因為台灣長大的原因麼？因為你從那裡來，我沒好意思多說。電影裡面有幾堵灰牆讓我覺得：“色戒”似乎不是在上海而是在南京發生的。 這個懸念到後來才找到根源——原來你在博客里把自己放進了張愛玲的小說。

當然，不是“色戒”這本書。

 

你也沒說你臉紅是因為喝了１９１２的酒. 

 

 

“、、、看那個站在窗前裸露的背影，陽光象是從東邊照過來的、、、”

 

你夢裡這麼說的麼？那個叫湯唯的演員演得真那麼好麼？我問你。

大家這麼說，連很多美國佬都“wow”，這東方古典真美!

孩子娘看完說：怎麼越看越象咱們大女兒。

 

我不止一次在１９１２里尋找一個年輕的影子。一個我沒來急說的故事。

當時有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喜歡穿黑色的呢子大衣，還要把領子立起來。

那是個冬天，他第一次去見一個身纏萬貫的富家閨女。那時他就有這樣的想法：這他媽的共產黨就象黑手黨一樣，手就應黑一點；這小娘養的國民黨也真沒用，腿就是長一點，可連個漢奸都沒除掉，還用了這麼個真美人計。

 

“、、、美女應該不是愛的漢奸吧？

 而是那個做了漢奸的男人？！”

 

我在口袋裡楞沒摸出一把槍來，倒是摸出一把國產打火機來。

點燃煙的時候，我看見你從洗手間回來了。

很多故事都是在煙中結束的。哈！我只抽了一口煙，就將其掐滅。

 

這１９１２灰色的牆，夜裡就變得很黑。

離開的時候，我想閉起眼睛，只聽你一個人說話；不願看到聽到周圍很多在拉客的小伙子，強行賣鮮花的老太太和小姑娘，１９１２夜晚的幾處敗筆！

作為南京人我非常喜歡南京１９１２酒吧街區，但那人為的修飾已讓我感覺到一種雷同。

 

民國夢還是在睡眠中做吧。

我再帶你去南京的一個地方，那個有山山水水的地方，每塊石頭都不一樣。

 

後來發生的事，我將它省略。

酒店房間裡免費放的兩個紅蘋果我們只吃了一個。

等吃完另一個的時候，我再寫蘋果的味道。我是這麼跟你說的。

再等２０１２， 好麼？你說，好的。

 

 

－５－

 

９／１１／２００７

 

蘋果，

到２０１２民國一百周年時，台灣會不會已經和大陸統一了？還是被解放軍打下來的？這網站還在不在了？你在哪裡？我在哪裡？你我還會在天上飛來飛去？、、、、、

在南京１９１２時我沒有琢磨這些。

 

那個夜晚是如何過去的？一半模糊一半清晰（你說這是老歌里唱的半夢半醒之間，真實體會了一下）。

 

‘、、、模糊的是我在夢中還感覺到你的體溫，比我的低。這是秋天，空調開的不算高。我感覺你的體香、、、清晰的是我看見你腿上的一根根粉紅色的血管還有你的纖足，我老有衝動想把它抱起來親吻、、、。’

 

你知道我在想你了。到了２０１２，南京的１９１２會是什麼樣子，我們還會再來？

你說過，那時你可能嫁給了一個老實的老頭（當然,，對２０幾歲的人來說，那時我也成了老頭）。

“ 那年的夕陽還很紅。”

 我睡着的時候，不知道你在看着我（就象我看着你吃飯的樣子, 你也不知道一樣）。

你想了些什麼呢？

 

“今晚的天上，還是細細彎彎的新月——

　寶貝，醒醒，我們還要做愛呢！”

 

這麼說吧，有兩個蘋果，一個從台灣來，另個從得克薩斯來，有很多相似之處，我是說這兩個地方。天熱。還有我們都說了一句對方喜歡的話：

 

“以後再也不買日本車了。”

 

到２０１２年，我們還會再飛同一個地方麼？再開車回到１９１２？

你知道的那個詩人寫了首很短的詩，就六個字：

 

“今天，

昨天。

  明天！”

 

 

－９／１２／２００７　TEXAS －

 

打開手機：

（音樂）

 

分別忘記不了紅蘋果，

當你手機震盪着遙遠的催促，

‘猶豫的時候, 一個輕易的藉口。

也許十年以後你記不住今天，

象一壇不再開封的美酒。

我還在天上飛來飛去，

遙遠的空港無人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