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接到妹妹的电话,妈妈乳腺癌手术10天后去医院复查,各项指标都正常,病理报告也出来了,她患的是一种进展缓慢的癌,而且手术时肿瘤尚未扩散,所以切除后再加上内分泌疗法治疗就行了,连化疗也不用做,今后复发的可能性非常小(妈妈已经71岁了)。
听了这个消息,多日来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磨盘一下子移开了,几乎喜极而泣,在国内陪她就医的那十几个日日夜夜又浮现在眼前。
我们是圣诞节时回国探亲的,就在合家欢喜,尽情享受这段来之不易的团聚时光的时候,妈妈突然发现了那个肿块。风云突变,担忧,恐惧甚至不知所措笼罩着所有人的情绪,把孩子们交给我先生之后,我日夜陪伴着我妈妈开始了就医之旅。
从第一次做检查到手术只用了五天,这期间还包括了一个周末。中国医院的效率不可谓不高。同样的过程,在我生活的加拿大需要一个月以上(要知道,等待癌症的“宣判”和手术是无法想象的煎熬过程啊)。当然了,加拿大就医过程的人性化,舒适也是中国无法比拟的。中国的医院熙熙攘攘得感觉更像个大商场,虽然现在有了导医,电子排号等人性化的措施,带着我妈妈一天挂号,排队,检查下来,我都累得精疲力竭,更不要提老人了。
中国的习惯,去医院做手术一定要找个熟人,送不送红包视手术大小,个人财力和其他情况而定。我们家是平民百姓,不认识医院里的大牌人物,只好让当护士的表妹在肿瘤医院找了一个她过去的同事,放射科的张三医生给“牵线搭桥”。张三于是把我们介绍给了乳腺科的李四主任(这里的主治医生都叫主任,其实主任医师的意思,住院医,也就是所谓的“小医生”才叫医生)。和李四主任讨论手术方案的时候,我们和他商量,希望尽早手术,因为妈妈康复后我需要立即赶回加拿大上班。遗忘了中国国情的我于是开始把这件事一步步办砸了:李四主任听了我的要求后,表示看在张三的面子上可以考虑帮忙,然后便面有难色地说:“最早星期二可以做这个手术,可是呢,星期二我要出门诊,可能会加几台手术,不过要看情况了...唉,你们也要考虑医生的难处啊,大家有谁理解医生们多累!”死脑筋的我考虑到既然医生这么累,就不要强求人家了,于是问:那星期三行吗?李四主任倒是挺痛快得答应了星期三做手术。
回到家就接到了表妹的电话,说是放射科的张三来电话了,转达李四主任的意思:经过考虑,星期二下午做手术也可以,但是鉴于李四主任需要加班,非常辛苦,我们也应该“意思意思”才好。实际上对我们来说星期二做手术和星期三没什么区别,但是医生已经提出来了,我们哪有回绝的道理呢?于是问表妹是否有这方面的经验,需要送多少钱。没想到表妹已经把价钱都谈好了,给张三,李四和麻醉师王五每人一张五百元的购物卡。
星期二医生们笑纳了购物卡以后,妈妈被推进了手术室,我们才发现,和妈妈同时就诊的另外三个病人,也是在那个下午做的手术。我们觉得大概遭遇杀熟了吧,因为那三个病人都是农村来的,不像是能找熟人,能送礼的主。
乳腺癌手术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已经不算大手术了,我妈妈只住了五天院就回家了。第一天和第二天她是在术后监护室度过的,我陪了她两个晚上,也就是在她床边坐了两个晚上,基本上没有合眼。住院病人需要家属全程陪护也是中国医院的一大特色。医院的人力不够是一个原因,但是根本问题还是文化。从手术出来的时候,因为手术室的车是无菌的,不能推出去,需要把病人搬到另外一辆车上。四个人的事,需要两个男家属帮忙。我妹夫有腰椎病,有病也得上。实际上,医院另外找两个护士做这件事有多难呢?搬动昏迷状态下的病人是需要经过训练,不然非但不安全,家属也容易受伤。
术后监护室有八个病人,只有一位护士忙来忙去,人手远远不够,不但病人大小便,擦洗,喂饭需要家属做,医疗监护,比如输液瓶该更换了,病人发烧,疼痛,出血增多,甚至生命体征监护器响了等等,也往往是由家属报告护士的,夜晚更是如此。现在家庭规模越来越小,独生子女家庭越来越多,抽出两个人轮流在医院值班压力是非常大的。和我妈妈一起住院的病人,很多是由兄弟姐妹陪护的。我妈妈在我回国期间做了这个手术,其实也算幸运吧,不然我妹妹和我妹夫会被累坏缠坏的的,我远在加国又于心何忍。
在陪我妈妈住院期间,另外一个感想,就是乳腺癌这种在西方发达国家高发,在城市高发的病,已经在中国迅速蔓延开来。习惯使然,我上网查了一些这方面的资料,发现乳腺癌发病率不但在中国逐年增加,基本与西方国家持平,而且与西方国家不同,中国妇女乳腺癌的发病年龄集中在45-55岁这个年龄段,而西方妇女的高发期在55-65岁之间。另外一个现象就是四十岁以下和我妈妈这样70岁以上的妇女发病率也在提高。除了生活方式的改变,这和中国愈演愈烈的环境污染应该是不无关系的,然而,这方面大规模的研究似乎并没有开展起来。
我注意到的另外一个现象就是,我妈妈就诊的医院是省会最好的肿瘤医院,按照城市妇女乳腺癌发生率高于农村妇女这一说法,就诊的应该是以城市妇女为多,而实际上,我妈妈的病友十之八九都是农村来的。占中国人口大多数的农民的健康问题,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关注。通过和妈妈的几个病友聊天知道,乳腺癌的防范意识在农村是非常薄弱的,妈妈的两个农村病友就是因为帮儿媳妇做月子,和收麦子耽误了几个月才前来就诊的,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在祝她们好运的同时,不能不感叹国内医疗资源分配的不平等,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改善。
癌症病房的这一段经历,使人明白生命的脆弱与无常,亲情的温暖与珍贵。愿大家都平安,健康。在此也深深感谢在这段艰难时日里问候,鼓励我的朋友们,尤其是一位用文字陪伴我始终的朋友,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说,因为你的护佑,我才能以完整的身心陪伴我妈妈度过了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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