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博文,我都说我在武钢做小工是三十年前或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了,不是三十年前,也不是三十多年前,而是距今足有四十四年了!
因为我记得,工程队放假回家过年之前,全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批林批孔运动,连我们这个在武钢耐火厂的小小农民工程队也要参与其中。
工程队停工开了好几次批林批孔大会,会上由武钢耐火厂的领导传达了上级文件精神,让我们知道中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林彪事件,还有林立果的《五七一工程纪要》,然后又把林彪与孔子扯在一起进行批判,称之为批林批孔。
林彪摔死在外蒙的温都尔汗,那是1971年9月13日的事,事件发生之后,从中央往下逐级传达,到我这个做小工的农民也知道的时候,应该是1972年1月的事了,这个时候,正是农历1971年的腊月间,1972年的春节快要到了。
扳指算来,今年是2015年,1971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四年。
四十四年了,我为何还老以为只有三十几年呢?虽然回忆有所误差是难免的,但又为何不误为五十多年,只误为三十多年呢?为何只误少不误多呢?这说明时间过得太快,我也老得太快,快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老了。
唉!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啊!
根据当年的群众运动套路,传达了文件之后,还要有领导讲话,领导讲话之后,还要有群众发言,于是班长就选了我。
班长在工程队的一百多号人中选了我,让我受宠若惊,说明我在工程队表现不错,口碑也不错,不然是不会选上我在这么重要的大会上发言的。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大会发言,所以我至今印象深刻。
后来,我大学毕业进入体制,在公众场合讲话成为我的职业,但我几十年来讲了那么多的话,发了那么多的言,我的心情始终都平淡如水,唯有那一次批林批孔的发言,我最为激动,也最为真挚。
班长是提前一天通知我的,要我先写个发言稿,还给我红头文件做参考——红头文件啊,真正的红头文件啊,我这样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手里也有这么神圣的红头文件了,我心情十分激动,久久不能平息。
没有办公室,没有桌子,没有椅子,在用竹杆、芦席、油毛毡搭成,四面透风,冷如冰窖的工棚里,我坐在自己用三块小木板钉成的矮板凳上,掀开我床铺上的被褥,趴在床板上写发言稿,我依葫芦画瓢,人云亦云,照抄红头文件上的话,也写了两个多小时才写好,写好之后,按要求先给班长审查了,班长很满意。
第二天开会的时候,除了工程队的一百多号人之外,还有耐火厂后勤部门的正式职工,足有四、五百人,食堂都坐满了。
排在前面发言的是耐火厂的正式职工,他们一个个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到了我上台发言的时候,我能讲得很流利,也很有感情,讲完之后,班长带头,大家鼓起掌来,工程队的师傅们都很高兴,认为我给咱家乡的农民工兄弟们争了光。
从此之后,工友们都认为我是个人物,我自己也认为我是个人物。
从此之后,我信心满满,听说过年之后工程队要裁员了,我觉得自己既然是个人物,裁员这件事就跟我毫不相干,所以我春节过得很开心,每天都在做着重返武钢的准备——乡下空气太清新,嗅不到武钢厂区那种刺鼻的烟尘味了,有点想。
但公社发出的返厂通知一下来,我们湾上所有的小工都可以回去,就是没有我。
我很伤心,那是当年的事,我现在不伤心了,我现在只觉得我那时候就是个傻B。
我什么都不懂,我还批林批孔呢。
我现在只感觉对不起林彪,也对不起孔子。
除此之外,我现在还有点想念班长,那个高个子的爽朗东北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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