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对女孩子在情感上没有任何想法,我才压根没把别人的调侃当回事,只要侄女儿在我宿舍里,天一黑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护送她回去。亚圣同志老孟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护幼老者,不过是做人的本分而已。
我也没指望要谁来夸几句,说我把“保护妇女儿童”的工作做得如何淋漓尽致,再让妇联送我一面锦旗什么的。可我不当回事,别人却很把它当回事,慢慢地,调侃竟然升级,外面先是传出了我做“护花使者”是居心叵测地的谣言;再后来,几乎所有的熟人在路上遇到我俩,都会暧昧地冲着我们笑。
我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他们的暧昧无非是认为我回归了人的“食色性也”本性,已经和侄女儿干了那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本着心底无私天地宽、冰炭不言、冷热自明的菩提觉悟,我才懒得和他们计较。不仅不计较,连脸色页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嘻嘻。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人从小到大,脸上都是整天笑嘻嘻的,即使在老爷子的八一阔皮带抽到背上之前,笑容也不会褪去。鉴于弥勒先生也是整天笑嘻嘻的,有哥们就说我可能是他老人家转世。我是个无神论者,从来就不相信前生后世那套,就算真的有神灵存在,弥勒他老人家是个大大的胖子,论亲近,也许和我大天朝隔壁的金家有大大的关系,跟我这种体形的,肯定沾不上一点儿边——隔壁金家大胖二胖三胖一直耷拉着胖,起码有个形而像,而我家除了我妈有点横向发展的迹象之外,没一个拥有那么雍容华贵的体型,和弥勒先生何来一丝的关系?但哥们自有哥们的解释,他们居然说我的瘦,可能是转世后因后天的原因造成的。这话就更不着调了,咱们天朝是制度无比优越的社会主义国家,社会和谐,民众安居乐业,公仆们没日没夜地“为人民服务”,其繁荣昌盛的情景,《新闻联播》里可是天天在播着呢,怎么可能像万恶的美帝那样,把好端端的胖子给折磨成随风飘的条子?这么阴阳怪气地抹黑国家,按理当“亭议者诛、巷议者族”,最宽容的处置,也得“锦衣卫,拿下”才是。
哥们的反动言论不着调,我妈的评论也同样不着调。她说我整天笑嘻嘻的原因,是因为没心没肺、脸皮有一指厚的缘故。可我不那么觉得。小时候,我每次被老师训斥时,脸上都会挂不住;每次偷老爷子钱包时,也都是胆战心惊,上述行为完全能够说明我有心并且脸皮也不厚。受后天环境影响的因素也应该不存在,我确实曾经看过一部叫作《笑比哭好》的电影,却由于不感兴趣连内容都没记住,更不要说能给我什么启迪了。
所以说来道去,到底是为什么脸上老挂着笑,我自己也不清楚。不清楚就不清楚吧,反正科学已经证明,对人的身体来说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笑确实比哭好。至于我的笑是不是别人所说的阴笑、嘲笑、冷笑或其它什么什么笑,也用不着太在意。管它是什么笑呢,反正那么些年笑啊笑的,我也没笑出过啥麻烦来。
如果笑能招惹来麻烦,我必然不会常把笑容挂在脸上。我是最不愿意招惹麻烦的,因为有些小麻烦顺手可以解决掉,可有些麻烦却足以让人六神无主,甚至会想到以一死百了来解脱。您别看很多“大师级”人物经常在课堂里、电视上、书本上潇洒地告诉我们:遇上麻烦不要紧,关键是端正心态,解决麻烦。那叫纯属放屁。不客气地说,这类放之四海貌似皆准的空洞道理,连王八蛋都不会信。事实告诉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麻烦,像在工作中学习上遇到的,还有可能解决;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解决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比如感情遇到麻烦就是个典型,这玩意他妈的无色无味连影子都摸不着,您怎么去“端正心态”?
这是有事实例子的。我认识一位高校里的“大师”级人物,他老兄平时频频出没各大“情感论坛”,以善于给人答疑解惑而闻名。某天我在无意中发现,他家那位貌似贤妻良母式的老婆,其实早已红杏出墙,给他弄了顶光芒四射的绿帽子。我和他交情颇深,对他戴着绿帽子满街逛于心不忍,便善意地提醒他:“春天到了,满园的春色唯恐关不住”。我婉婉转转暗示了半天,可他愣是没能领悟,还一个劲地和我吹什么“关不住就让它自然绽放,然后心旷神怡地去欣赏”,豁达之情,溢于言表。您知道,像这类事,肯定是纸包不住火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暴露是迟早的事。后来,事情终于被他自己察觉了。您猜怎么着?告诉您,他整个人彻底傻了,平时的涵养统统消失,也不再说什么“心旷神怡地欣赏“了,差点就没上演“武大郎捉奸西门庆”,把自己小命给搭上。可见“遇上麻烦不要紧”实际上就是屁话,谁遇到麻烦,都不大可能潇洒得起来。
我自认为自己对女孩子没感情就不会招惹情感上的麻烦,却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麻烦就自己上了身。
那天晚上和朋友喝完酒回到宿舍后,我开始伏案为别人做“枪手”。晚上的这餐酒,是一位在公司二级单位做宣传工作的兄弟宴请的,他宴请我的目的,是委托我替他“挖掘单位人物先进事迹”。原本这是他单位领导交办给他的差事,但由于先进人物的评选最终还要经过总公司审阅,他担心自己笔头过不了关,就交给我一大堆材料,请我“务必帮忙”。说实话,这类东西固然形式主义,却真不怎么好写,因为它不能完全靠瞎编,你得在把所谓的“先进人物”塑造成人间神话、菩萨典型的同时,还必须让人能看到点真实的影子。所以,关键是靠妙笔生花——把狗尾巴花升级成牡丹花。对我来说,写这类东西固然不需要动脑筋,却必须仔细翻阅资料,不然搞混了人和事或者把人物搞错了性别,送将上去,就成了笑话。
搞这玩意颇费时间,我一直折腾到半夜,才总算把故事编完。完事后,我感觉有点儿困倦,便准备放松一下,泡了杯清茶打开收录机,怡然自得地听起了音乐。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地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树梢在耳语……”
我听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即“天鹅之歌”的第四首。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认为,舒伯特这首《小夜曲》,是源于对爱情的深情倾述和期待,对幸福爱情的向往,还就此编写了许多相应歌词广为传唱。我学到的知识也告诉过我,这是舒伯特的一个朋友为一位年轻姑娘生日写了首短诗,她请舒伯特谱支曲子,舒就随便涂下了这些音符。总之,不管怎么说,实质还是爱情。可不知为什么,我每次听它时,都不会产生什么爱情感觉,在优美婉转的音乐旋律中,我只能看到一种场景,那就是在幽静的夜里,我独自坐在河边小树下,抱膝遥望苍穹,透过漫天星星,思索着无边宇宙的奥秘。
我喜欢自己的感受,常常听这首能把我带入美妙意境的曲子。
大学期间,我曾和哲学系的一位好友谈起过这种感受,他听后便建议我转哲学系。他说我的思路,正是一个想成为哲学家的人所梦寐以求的。我当时就觉得受到了嘲讽,因为在这之前,我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两个人若同时仰望天空,数星星的就是天文学家,而数月亮的就是哲学家。他建议我转哲学系,我当然看作是对我的回敬。
有鉴于此,从此再和别人谈论起这首曲子时,我也开始拾人牙慧,说这是少男钟情、少女怀春的产物,而绝不会再提及自己对曲子的真实感受。我很清楚,一旦将我的感受公诸于众,没准就会被别人看作是一个自恋狂。
我一边喝茶,一边闭着眼睛感觉音乐。正当渐渐沉入美妙意境中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从来不在深夜里单独到我房间来的侄女儿,竟在这午夜时分眼睛红红地独自闯了进来。
半夜突然造访且表情凄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测。我赶紧起身关掉音乐,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侄女儿不说话,她反手关上房门然后走到我面前,用两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叔叔出什么事了?”
我第一个想到是可能“老狗”出了事。且不说单位里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工伤事故,以“老狗”的性格,在路上见义勇为受伤或者酒后跟人打架,都是说不准的。
侄女儿轻轻摇头。
既然不是“老狗”,她又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我自然就想到也许是她家里出了事,便又问道:“是家里出事了吗?”
侄女儿还是摇头,她依然那样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可她的表情却分明告诉我,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过。会是什么呢?难道是她在路上被歹徒……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切问道:“你说话呀!到底出了什么事?”
侄女儿胸口起伏,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她白嫩的脸上同时飞起了两片红云,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冒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肚子里有小孩了,怎么办呀?”
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肚子里有小孩了。”她将我的手紧紧抓着,紧张地说。
这回我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了。
小姑娘怀孕这类八卦事,我曾在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志上看到过不少,也曾隐约听某些八婆类人物津津乐道地议论过那么几桩。但如此近距离地发生在自己身边,又由当事人亲口告诉我的,这在我的人生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据我所知,小姑娘怀孕这种情况,原因不外两种,或是小姑娘因不谙世事被人诱奸,或是遭到了歹徒强暴。但本公司治安工作向来以严密著称,多年来别说强奸案,就连最常见的盗案也没有发生过几起。公司那些刑事警察们都闲得发慌,有一次我和他们聊天时,随口说了一句“田鸡肉鲜嫩肥美,是一等一的下酒好菜”,他们居然兴致大发,邀请我凌晨时分一起到公司门口去替城管履行职责,逮那些欲进公司农贸市场卖青蛙的小贩们将青蛙没收炒了下酒,其无聊至此。因此,我感觉侄女儿的怀孕与遭遇歹徒强暴的可能性不大。
排除了被强暴,原因多半便是被人诱奸。这姑娘正处于对爱情认识的朦胧阶段,言情小说看多了,难免不会对书里的连篇鬼话信以为真并由此春心萌动想入非非。这个时候只要哪个家伙居心叵测地按照书中的那些套路在她面前扮演一回男主角,她必定会被蒙得云里雾里,没准就把自己当成了女主角,一头栽进了人家所设的陷阱。
对这种由所谓“爱情”衍生出来的各类悲怒哀恨、痛苦绝望,我向来只当成人间笑话来看。你为“爱情”大了肚子做未婚妈妈也好,跳河喝农药做倩女幽魂也好,摆到我面前,我只能认为是纯属自找——找抽是可以的,同情是没有的。我说过,在我眼里,所谓爱情不过就是一套用来掩饰情欲的漂亮伪装,因自己追逐情欲导致了麻烦,对不起,无论你采取何种方法,自个解决去。
不过这次可不一样,我必须得插手管,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个一直都纯如婴儿的小姑娘。在浑浊的世界里能开出这么一朵清纯小花,本来就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现在居然有人敢对这样的小姑娘下手,未免也太不地道、太混蛋了。
我准备对她施以安慰,并帮助她将那位混蛋绳之以法。
我问道:“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听了我的话,侄女儿身子猛地一颤,整个人傻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像不认识似地两眼望着我,说道:“你说什么?”
“别激动,告诉我,是谁干的?”
我放缓了口气,温和地再次问她。
然而她的反应,却让我始料不及。她突然松开我的手,脸上表情骤然间变得痛不欲生。
“你为什么要这样问?为什么要这样?”
说着,两行清泪“唰”地就从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流了下来。
看到她的表情,我心想,这么问好像是太直接了,人家毕竟是小姑娘,出了这种事,脸上挂不住。于是我改变了问法,说道:“我的意思是,这孩子是谁的?”
然而她的回答,却让我差点儿背过气去!
“你干的,是你干的!孩子就是你的!”
“你说……说、说什么?”我惊得张口结舌,不亚于听到一个晴空霹雳在头顶上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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