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釣鰻,是在紐卡索爾。
紐卡索爾沿亨特河而建。河的入海口是一個深港,但風浪卻常把船掀翻。為了讓萬噸輪順順噹噹地進入港口,人們興建了一些防波堤。防波堤深入海內數里,是一個釣魚的所在。
這裡聚集了許多懶人。他們早上懶覺睡到日上三(釣魚)竿,然後就帶了漁具,再隨手取幾塊麵包,帶壺涼水就來到這裡。找個能站能坐的石頭紮下營寨。把線拋下,剩下的就是看着波光帆影,靜等魚兒上鈎,殺魚的同時,一併也把時間給殺了。這種人衣服可以露出肚皮,可釣具卻不賴。他們的漁竿長長的,人站在高高的岸上,一甩嘩啦啦就是數十米遠。看了,真讓人擔心他們的大肚子會不勝其甩。可魚就是喜歡上他們的鈎:扁頭魚、石斑、甚至小鯊魚等一個勁的上。不過他們釣魚顯然不是為了吃,除非特大的,釣上來就又扔回海里。還有一種魚,有兩個大翅膀,拖上來的時侯,飄在水面,如熱帶的鰩魚,可有一個長長的尾巴。他們對這種魚毫不客氣,釣上來攔腰就是一刀,上面的部分全都扔回海里,只留下一個尾巴。
我也曾學着他們釣過幾次,可技術實在不濟。漁竿不是拋不出去,就是把自己的帽子掛下來。於是在把自己的鼻子豁個口子之前,就轉用一種盤線來釣了。這裡磊壩的石頭很大,且是隨機扔下來的,難免有許多魚洞。只要上鈎上餌,松線放到漁洞就成。這種方法簡單,但釣的魚往往不大,也就是巴掌般。但有時也有意外的收穫,那就鰻魚。
鰻魚在澳洲不是主流食魚類,很少在鮮魚市上見到。超市有熏鰻賣,看上去乾巴巴的,如菸葉如劈柴,看看了就夠了。所以要吃鮮的,就要自己動手。
鰻魚只有一條大骨,沒有小刺。肚子不大,廢物很少。其皮光滑堅韌,鞣好的皮是比牛皮還要強百分之五十,可做皮具。同一切無鱗魚一樣,其肉質嫩滑,宜清蒸。做法很簡單:把鰻魚洗淨切段裝瓷盤。然後,撒上如發般細的薑絲、大粒海鹽並加紹興花雕少許。將其放進滾開的十六印以上的蒸鍋里,加蓋旺火蒸七八分鐘就可出籠。然後趁熱放一點蔥絲在上面,並澆上滾燙熱油就可上桌。油切忌多,能把蔥澆油光即可。一切多餘的調料,都是對人民的犯罪。
小的時侯,看過一本叫《小河鰻游大海》什麼的書,對鰻魚有印象。在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上海的菜市場有河鰻賣。上海人加了一個河字,試圖同海鰻區分開來,賣個好價錢。其實把鰻區分河海並不科學。鰻同鮭魚一樣,是一種產卵洄游魚類,出生和生長不在同一個地方。河和海只是他們不同生長階段的住所。鮭魚生在淡水,長在鹹水。而鰻魚正好相反,是生在海里,然後游到淡水裡生長。鰻要生存長大,就要在幼鰻階段先經過艱難困苦尋找生存的淡水的河流湖泊,從這種意義上講,鰻比鮭魚更讓人敬佩。
關於鰻的產卵區,人們雖然略知一二,但仍然有許多沒揭開的迷團。據說澳洲的鰻魚,在太平洋的深海里產卵,其深度遠遠超過現在潛水技術所能及的深度,所以在海里很難見到鰻魚的蹤影。剛產的卵小而透亮,人們叫這種幼鰻作“玻璃鰻”。幼鰻如柳葉,飄在海上,靠了洋流飄浮到海灣時,已經是數厘米的小鰻了。於是,小鰻魚的顏色開始轉暗,並對淡水十分的感興趣。他們從河流入海口晝伏夜出逆流而上,越過無數的激流瀑布,甚至爬過垂直水壩上游一千多公里。然後在河裡長大,顏色由暗變黃,再變成銀色,身體也長大而成熟,眼睛隨之也變大了,就具備了遠征的條件。於是就開始游回到他們在大海里的出生地產卵死亡。這個輪迴往往要經過五六十年。有些鰻魚則活近百年,身長一至兩米,年齡和深高可與人相比。
神秘的是,數十年的淡水生活,鰻魚們竟然還“記”得他們在大海的出生地。我想鰻決不是靠了記憶,而是靠了其特有的生物導引系統。因為有些幼年游過的河流經數十年後,或改道,或有了乾枯段,或被攔截。他們仍會想盡法子向着大海游。遇到水壩,竟然還能在夜晚出了水面,爬過乾燥的水壩,再游到下游。而且不會迷路,靠記憶顯然已經不夠了。有些因為水道被攔而被困在上游而不能游回大海的鰻魚,則繼續生長至近百年,一直長到三米長,二十多公斤重,如巨蟒般。他們是在慢慢的等待,等待大水到來,衝出一個洄游的水道,再游回到他們的大海故鄉去生卵,然後死亡。鰻雖長在河裡,可大海才是他們的歸宿。
幼鰻被動地隨波逐流,漂到哪個海岸就會沿河流而上。所以世界上許多河流里無論大小都有鰻魚。但要捉大鰻,不在乎河溪之大小,而要看是不是數十年不干的老水域。捉鰻的法子很多,可以用網,用魚簍誘捕,也可用鈎線釣或電擊法。總之一切人類能想到的陰險的法子,都可以用上。有些英國人不太鰻道。他們為了捕鰻,竟然會花數周時間把一個河段排幹了來捉。有點象他們的老祖宗對付殖民地人民的做法。據說長江口裡,每到了鰻魚洄游的季節,就有許多船隻捕捉鰻苗,很有些斬草除根的味道。
我第一次釣到鰻的時侯,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釣了幾條小石斑後,感到漁線在受到猛烈的攻擊。然後就是突然一沉,一提線才感到有重物在底下猛烈的掙扎。提上來,見一黃色如蛇巨物掙扎着盤成團。要不是早有人預告過這裡有鰻魚,還真以為釣到了水蛇。鰻周身黃色,出水掙扎得更厲害,牽線的手能感到鰻拼命的扭動,加上其周身粘滑,根本無法抓住摘鈎,只有把漁線剪斷。
鰻魚同他們陸地上的蛇表親不同,鰻滿嘴是牙,靠吃魚、蝦、蟲和腐肉為生。雖然他們平時躲在一個地方,靜靜的不動,但很是兇猛。鰻是靠視角獵食,而非守株待兔式的靠觸覺。所以一旦發現目標,會主動出擊。夏威夷附近曾有鰻魚攻擊人的記錄。在新西蘭南島的一個小溪里,有人就捉了一米半長年齡在四五十歲的一條長鰭鰻。發現魚腹里竟然有十五隻小野鴨掌。
我釣的是一條短鰭鰻魚,是澳大利亞常見的一種鰻,比另一種常見的長鰭鰻要小。可也有兩三尺長,小孩胳膊粗。這種鰻據說在太平洋新喀里多尼亞附近的深海里產卵。從這條魚顏色上看,已經成熟,想來這也是一條見過風浪的魚了。
釣上那個大鰻之後,就再不見魚上鈎了。水面上一個巨大的海輪,被幾個小汽艇引導着緩緩駛入港口。水位漸漸地漲起來。船過後的回水激起一個巨浪湧上來差點把毫無準備的我們打到水裡。待驚魂稍定,才發現放在高處的衣物被浪捲去許多,就是較輕的物件也沒在水面見到一點蹤影。我一直懷疑是不是這個老鰻在發威。從那以後,我就很少光顧那些釣魚場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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