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妻子有牌局,胡云一个人吃晚饭。他做了一份肉酱意大利面条和蔬菜沙拉,喝了一小杯餐酒,饭后到楼下小区散步三十分钟,回到家里打开音响,选了一张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来播放。那是 Deutsche Grammophon 在1978年摄制的现场演出版本,由钢琴家 Horowitz 和纽约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指挥是 Zubin Mehta 。那一年,荷洛维兹已经是 75 岁,但是演奏起来仍然活力十足。胡云非常喜爱荷洛维兹的演奏风格,收集了很多他的演奏录音和录像,这张 DVD 是其中一张。第一乐章接近尾声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没理会。铃声响了几下之后,答录机开始工作然后挂断。接着,放在案头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手机瞄了一眼,是妹夫张乐文的电话。这时,第一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刚刚结束,他按了一下音响设备的“暂停”键,然后接听电话。电话里传来妹夫紧张的声音:“大哥!胡霞有没到您那儿?”
胡云告诉他妹妹没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张乐文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讲了一遍,胡云教他不必紧张,让他把电话先挂了,并说自己随后会用手机联络胡霞,估计她不会不接自己的电话。结束了和妹夫的通话,胡云就给胡霞拨号,那英的“征服”彩铃才过了几个音节,电话那头就响起了妹妹的声音:“大哥!那家伙找您了吧?真没出息。”
胡云说:“你在哪里呢,快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我在燕莎,我要再逛一会。”
“随你,反正这‘猫屎咖啡’你不来喝它也不会坏。”
“什么?又有人给您送猫屎咖啡啦?您等着,我马上来,您可不能偷喝。”
胡云在电话那头直乐。这个妹妹,四十好几的人了,有时候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胡霞是他叔叔的独生女儿,当工程师的叔叔在她十岁那年因工殉职,婶婶悲伤过度,不到一年也去世了,胡云的父亲就把她接回家来抚养。那时胡云已经在香港生活,由于业务上的需要,也经常回北京,所以胡霞对这位大哥并不陌生。早几年,弟弟去了美国,为了照顾年老的父母,胡云把香港的公司交给合伙人主理,自己搬回北京老宅居住,胡霞和这位大哥就更加亲近了。由于伯父、伯母的呵护,胡霞从小就没有吃过一丁点的苦,生活的道路也走得一帆风顺。大学毕业之后,在机关里干了一段时间就结婚生孩子。妹夫是一位建筑设计师,性格温存,胡霞生了孩子,妹夫就不让她上班,让她在家带孩子。孩子上中学之后,胡霞的空闲时间多了,就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美容院,生意还不错,有不少固定的顾客。由于国内房地产的蓬勃发展,妹夫张乐文的专业也有用武之地,这些年小两口的日子真是过得很滋润,没想到今天竟然由于“炒股票”而起了争执,胡云回想起自己那些年当“炒家”的日子,不由感慨“太阳底下无新事”。
胡云的一位好友是植物学家,常年在世界各地的雨林穿梭旅行、考察。前不久刚从印尼的苏拉威西岛返回香港,休假期间特地飞到北京与老友短叙几天,带来了当地所产的“麝香猫咖啡”,也就是俗称的“猫屎咖啡”。妹妹本来不太喜欢喝咖啡,开了美容院之后,结识了一帮有闲、有钱的太太,也学着喝下午茶、品尝咖啡。有一次在某位太太家里喝了一次“猫屎咖啡”,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被它那名头镇住了,时时刻刻念叨着。胡云其实并不喜欢“猫屎咖啡”的味道,他较为喜欢的是口感醇厚,略带苦味的 Mandeling coffee ,别称是苏门答腊咖啡。他把煮咖啡的器具准备好,关了音响,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本杂志来看,直到门廊方向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他才放下手中的杂志。胡霞一直保留着老宅的钥匙,所以不用别人为她开门。她进到客厅,对胡云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跑进厨房,一手抄起那罐“猫屎咖啡”,紧紧抱在怀里,用撒娇的口吻问胡云可不可以“赏”一点给她。胡云对她说,只要把今天为什么和张乐文吵架的事说清楚,整罐拿回家都没问题。胡霞一听就眉开眼笑地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主要是最近股票投资失利,那小气鬼不依不饶地絮絮叨叨,我气不过骂了他几句。他倒急眼了,说要向你告状,我一气之下就摔门出来了。”
胡云把手向她一伸,说:“拿来!”
她一愣:“怎么这就要拿回去了,有这么向着他的吗?”
胡云笑笑说:“你不拿过来,我怎么去泡?”
胡霞一听又笑了:“我就知道大哥不会这么小气,我也去学着泡吧。”
胡云说:“我的泡法一点不复杂,看一遍就会,主要是注意咖啡粉和水的比例,还有浸泡的时间,回头我教你。”
胡云家里有好几种冲泡咖啡的壶具,今天他用的是浸泡法。他把咖啡粉倒进一个高瘦的玻璃圓筒里,然后用一个可以预调温度的电壶烧水。当水温达到预定温度,电壶就自动跳停。他把热水倒进玻璃圆筒里浸泡咖啡粉,五分钟后,用圆筒里的活塞把咖啡粉末压到壶底,把泡好的咖啡倒在两个杯子中,兄妹两人各拿一杯,回到客厅坐下。胡霞端起杯子,先是深深地吸了一下咖啡的香气,接着泯了一小口,脸上洋溢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胡云等她表演完了才说:“好啦,说说你的故事吧。你怎么炒起股票来了?亏了多少?”
胡霞的脸立马换成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慢慢地讲开了。
胡霞的顾客中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有些服饰淡雅,讲究搭配,举止含蓄;也有些衣裙鞋袜、手袋、手表都是名牌,神态张扬。有些从来不在美容院透露个人隐私;也有些大大咧咧,喜欢摆谱。其中有两位阔太明里暗里常常互相掐,而且两人身边都有几个密友。马太太的丈夫是一位建筑商,前几年楼市畅旺,马太太每次在美容院的话题就是炒楼。胡霞的丈夫知道那位马先生原先是一个包工头,后来傍上了一个在京城有些势力的人,合伙开起建筑公司,多年下来,已经发展成一个颇具规模的集团公司,确实有些实力。另外一位宋太太,从来不提她的丈夫,但是话里话外时时显摆她交接的都是达官贵人,她热衷的话题是股市,股市畅旺的时候美容院就成了她的“主场”。前些年股市低迷,宋太太表演的机会不多,马太太和她的密友占尽上风。去年下半年开始,宋太太频频在美容院发布关于 A 股的讯息,说是经过六年的潜聚,中国股市马上就要腾飞,她引述了“中国社科院金融市场研究室相关负责人”的言论,说“现在A股已经形成牛市氛围,明年上证综指可能会涨至4000点到5000点。”
宋太太的密友一个个眉飞色舞,摩拳擦掌,要在股票市场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胡霞早先也买了一些股票,大多数都被套住,听到有这样的利好消息也期望着能早日解套,所以特别留意宋太太关于股市的分析。宋太太说她有一个亲戚炒股票十几年一直赚钱,不管是牛市还是熊市对他来说都是赚钱的机会。一开始胡霞还有些怀疑,宋太太举出他的亲戚买卖个股的不少案例,使得胡霞渐渐升起向往之心。有一次,宋太太又在发表“疯一把”的伟论,胡霞问了一句她的亲戚怎么看?宋太太听到胡霞那样问,兴致更高了,她说最近自己也问过亲戚这个问题,据说他看好银行、黄金、钢铁、有色等股票,有把握在三五个月内赚百分之四五十!马太太听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口说某经济学家说近期股市超买,提防调整。宋太太冷笑连连,说最看不起那些纯理论派,自己不敢进场买卖,又看不得别人赚钱,一天到晚空谈看淡,纯粹是扯淡!胡霞看两人要吵起来,马上和其他同事两边和稀泥,平复两位太太剑拔弩张的情势。当时胡霞正在为宋太太提供护理头发的意见,宋太太顺势鼓动胡霞抓紧时机赚一把,胡霞说手头没有闲钱,想赚也赚不了。宋太太说她认识一个人,专门做民间借贷,凭自己的关系,可以为胡霞争取一个优惠的利率。胡霞婉言谢绝了,宋太太身边的密友却非常雀跃,抢着问如何借贷,胡霞就借故走开了。没想到,第二天宋太太专程到美容院约胡霞一起喝下午茶,胡霞推脱不掉,和她一起到了附近一家酒店的咖啡厅,原来宋太太的几位密友都在。喝下午茶的过程中,几位阔太太说的都是如何搭乘“顺风车”炒股票的事。胡霞起初不太在意,听久了也听出些意思来,他们都打算通过宋太太的熟人借贷扩充本金,投入股票市场。据说这个人的资金来源非常稳定而且量大,加上宋太太的面子,所以利息定的特别低,胡霞听了也有点心动。她想到,根据宋太太那位亲戚的预测,三五个月内赚百分之四五十不成问题的话,自己不要太贪,只赚它个百分之三十或百分之三十五的话,岂不是一点风险也没有吗?俗话说“心动不如行动”,但是胡霞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她决定还是看看再说,于是假说店里有事,提前离开了酒店。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看着 A 股指数从 3000 点涨到 3300 点,胡霞每天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不能当机立断,白白失去了在股票市场上赚个百分之十的机会。宋太太和她的那一帮朋友每次到美容院来都像是在开庆功会,胡霞心里苦却还得笑脸相迎。虽然说自己先前买下的股票也解了套,毕竟没赚到什么钱。心想探探宋太太的口风,看是不是可以介绍自己认识那位做借贷的人,却又拉不下脸,纠结得不得了。那一天,宋太太没有预约就来了,说是晚上临时有一个饭局,要赶紧做头发。当时店里比较忙,胡霞就亲自出马为她服务。宋太太三句话不到就说起了股市,还为胡霞错失了赚钱的机会大表可惜。胡霞趁势问她现在入市还来得及吗?宋太太说当然来得及,还说她的那位亲戚说了,明年股市铁定大涨,月初的“人民日报”社论就把这次的牛市称为“改革牛”,你说它能不涨吗?也许是宋太太的嗓门太大,惊动了正在另一边修甲的一位太太,她冷冷地接了一句说:“可惜第二天就下跌了百分之五!”
宋太太听了一愣,接着又说:“股票市场涨涨跌跌是常事,现在不是又涨回来了吗?而且会涨得比原来还多呢。”
那位太太只是笑一笑,没再接茬,宋太太于是马上掏出电话,为胡霞约了她的那个熟人第二天见面。
宋太太的那个熟人是个很好的推销员,他一开始并不谈实质性的东西,只是为胡霞展现出明年股市的美好前景。据他说,除了“人民日报”的社论之外,社科院的《金融蓝皮书》认为:2015 年的“上证指数突破3000点、重上5000点都是可期待的。”这位营销人员强调,到这一天为止,上证指数已经稳稳站定在 3300 点之上,如果现在入市,多了不敢说,要赚个百分之三十到五十那是个轻而易举的事。胡霞被他激励得心潮澎湃,接下来就谈到具体操作和收费。这家公司的营销手法是“配资炒股”,为客户配资的比例最高可达到 1 :5 ,也就是说,客户拿 10 万元出来,配资公司可以为客户加配 50 万,客户的运作资金就变成了 60 万,而配资部分的资金要付利息。胡霞对于高比例的配资有顾虑,加上开户要 100 万,她说要回去考虑考虑,那位营销人员很客气地说没关系,随时都准备为她们这些客户服务。胡霞回家之后,仔细盘算一番,手头可以动用的现金加上前一段时间解套的资金加在一起,大约有一百万,配资比例按 1 : 4 来算的话,可以买入五百万元的股票,假如市场走势真的像宋太太的亲戚和配资公司营销员的说法,只要有个百分之三十的涨幅,毛利润就是一百五十万,除去配资的利息,纯利润也超过一百万.于是,胡霞第二天就主动找了宋太太,一起到配资公司去开了户,并接受该公司的"投资顾问"的建议,分别买入了银行、券商、黄金、钢铁、有色金属这几个大类的个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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