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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巨献——西昌四合乡彝族两家人
   




西昌四合乡彝族两家人


四合乡,在西昌郊区。到这里,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一次意外。 


邛海边上,一个叫海门渔村的地方,有一个南红市场。在热情的彝族大妈阿姨姐妹和兄弟的簇拥下,我买了一大批南红原石,经鉴定,除了一块、第一块极小的,是南红之外,都是石头。为此,我付了约500元的学费。 


我拿着那些原石,想找一个加工的。 


也是一个摆摊的老兄说:你看我的手,都是加工石头磨的,这么粗。他把手伸出来,和战斗英雄展示自己的伤疤一样自豪。 


我说:您的店在哪儿,在哪儿加工啊?


 


他说:我的店,在我家。上午我在这里摆摊,下午市场散了,我就回去了。


 


我说:那好,等您回去了,我就去找你。你给我加工一下。加工费多少?


 


他说:加工论件,一件50元。我觉得价格合适,就没还价。


 


我举着自己的南红,问:加工成什么好呢?


 


他说:一大一小。我说,好啊,能加工成两个。旁边的人哈哈地笑,说:他没说一大一小,他说的是越大越好。我才明白,我把他说的“越大越好”,听成“一大一小”了。难怪边上的人,会笑呢。


 


下午三点,我就出发了。先坐22路,到河顺路,再换5路,终点就是四合乡。


 


西昌是彝族自治区首府,彝族同胞保持着自己的民族传统,不是背包,而是背一个很大竹篓。竹篓要是空着,他们就一直背着。可要是装满了货,上了车,他们就放在Bus通道里。我坐的5路车,放着3个大竹篓,一下子就几乎占满了所有空间。车厢里,十分拥挤。


 


我紧紧贴着车窗,边上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大,男孩小。


 


女孩一直看着我,我看她,她就很害羞地躲开。我不看她,她就继续盯着我——估计,她能感觉到,我是外来的。


 


我问她:你多大了?


 


她说:11岁。


 


我说:你看上去,没有11岁啊。


 


她很瘦小,比内地、比北京的孩子,要瘦弱得多。所以,我认为她没有11岁,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


 


我问男孩是她弟弟吗,她说是的。她也是四合乡的,同行的,还有她母亲。


 


5路车,经过繁华的市中心,没多久,就到了郊区。郊区的路,实在是差,还很窄,走走停停,大车小车大货车三轮车自行车行人,混在一起,有点现代版清明上河的意思。但,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只有嘈杂混乱和肮脏。


 


四合乡,在路边两列排开,楼房很高,路显得很狭窄。乡、乡下,总该有点乡野的味道,楼房高耸的景象,和我的预想,不同。


 


我随着何师傅,去他家。他有6个孩子,5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


 


他家,在一座楼房的一层,面积一百二十多平米。老何说,一平方的价格,是2500元,是自己一个很铁的哥们开发的,他只是付了首付,就没钱了。哥们儿说,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给。他也没钱搞装修,还是毛坯,就搬进来了。而且,是昨天才搬的。为了感谢帮他搬家的兄弟,特地烤了一只乳猪,大吃大喝一番。


 


不过,因为太忙太累了,就没请周围的乡邻。他说彝族的风俗,是好东西大家分享,吃乳猪,没叫乡里乡亲,让他很内疚。今天出门,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觉着做了对不起乡亲的事儿。


 


客厅很大,电视沙发,一样也不少。墙壁是水泥砂浆,地面也是,粗糙而原始。所有人、所有活动都在客厅里进行。小儿子3岁多、不到4岁的样子,想看电视。他扯着电视的视频线,请他父亲老何帮忙。老何说,他正忙着,没时间,等到晚上,再说吧。


 


我给老何看我带来的“宝石”,他说,只有一块是南红,其他的,都是石头。老何的夫人替我惋惜,说白花了那么多钱。在此,跟着老何学手艺的安徽宿州的王先生,也有同感。我真不介意。我说,就当支援了西昌的经济建设了吧。再说,哪儿有不交学费,就学到本事的。


 


老何说:来得都是客。咱们先吃,再干。要招待我吃正宗的彝族烤乳猪。


 


我说:早知道吃大餐,我就把我同学小崔也带来了。他可惜了,没口福啊。


 


老何说:他这个烤乳猪,才是正宗的,比街上卖得味道更好。


 


我坐在沙发上,老何给我倒了一杯茶。茶,是好茶,是四川的竹叶青。但是,杯子的内壁,有明显的痕迹,是什么,也不清楚。想想“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俗语,我当啥也没看见,直接开喝。


 


老何的夫人,在客厅正中间,支起了彝族火塘;安徽宿州的王先生,在客厅的一角,叮咣叮咣地清理机器——打磨南红产生的沙土、石屑;孩子们在屋里来来往往。除了最小的男孩,另外的女孩,我还辨别不清。清出来的沙土,有满满一脸盆,王先生说:看,这要加工多少南红,才能有这么多啊。老何,可是赚了大钱了。


 


我和老何闲聊,问他彝族的婚俗和习惯。他说:彝族有自己的婚俗,不过,近年也受汉族的影响。文化嘛,还是汉族先进,向汉族学习是应当的。有的汉族人,不养老人,骂自己的父母老不死的;这种坏习气,有的彝族人 ,也学来了。


 


彝族不分家。儿子大了,父母会为他盖房子,分一块地,送他日常用具,如家具和锅碗瓢盆,让他单独过。大一个,走一个。只有最小的儿子,留在老人身边。老人的家产留给最小的儿子,养老也是最小的儿子的职责,其他儿子就不管了。


 


我说:这个婚俗,和藏族一样。


 


老何说:哎,可是,近年来,有些自立门户的大儿子,还回来和老人要家产,要平分财产。


 


我说:这是汉族的习惯。


 


他说:这不对啊。你自立门户的时候,老人已经给了你一份了。以后好过难过,都是你自己的事儿啊。


 


我以为然。我说,这也是财迷。


 


火塘正旺,烟气直接升到屋顶,又四散;摊在铁架上的猪肉,在炭火的炙烤下,吱吱地冒油,油滴洒落在炭火上,卷起一股股的火苗。老何问我喝酒不,我说不喝酒。老何的夫人,则一边烤乳猪,一边拿着一瓶啤酒,直接对喝。她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性格直爽,天性乐观。我在的时候,一直说着笑着。


 


老何夫人端来两碟子辣椒,乳猪也好了,端上来一盘子。老何招呼宿州的王先生,一起来吃。王先生说他吃过午饭的,不饿。


 


老何说,我给你示范一下,怎么吃。他手抓起肉,蘸上辣椒,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说:这就是我们彝族的吃法,是正宗的彝族烤乳猪。


 


鲜红的辣椒,和黑乎乎的猪肉,颜色倒是经典的“红与黑”——我也学老何,只是,我没上手,而是用筷子。我挑了三块,一块瘦的,一块肺叶,一块带猪皮、肥瘦相间的,浅尝辄止。老何热情地劝我再吃,我说够了够了。辣椒多且红艳,但并不辣。


 


老何的小儿子在他身边磨蹭,想喝饮料,还端起老何的杯子闻一闻。知道不是酒,就放下。要老何喂他肉吃,老何说,要吃自己吃。


 


小儿子说:太烫了。他不能拿。


 


我几乎笑出来,觉得小孩子的诡计,真是了得。因为,肉上桌,至少有半小时了。烤肉,绝不会热,别说烫了。但,小孩子就能想出这样的理由,真是奇才。


 


老何说,我吃得太少了。看他,一个人就把一盆肉全干掉了。剩下一块的时候,老何问他老婆,她们够不够。此时,老何的孩子们聚齐了,围着炭火,也在吃烤乳猪。老何的夫人说,她们够吃了。于是,老何干净利索地把最后一块肉狼吞虎咽地消灭掉。用卫生纸擦擦手,准备干活儿了。


 


我和彝族同胞们聊着,同时拍了若干照片,实况转播到微信圈子。


 


远在北京的一位女同学说:真好啊。


 


我回到:图片也会欺骗。


 


她问:为什么?


 


我说:你只看见了彝族孩子的笑脸,炭火盆和肥美的烤猪肉,却不知道其环境之恶劣。我的手机屏幕上,落满了烟灰,还有点点滴滴的油烟。我离炭火盆,有三米多远。可想而知,整个客厅之沙发、电视以及其他家具上,莫不蒙尘扬灰?


 


再有,屋里没有卫生间,安徽宿州的王先生领我去到外面。卫生间之肮脏,举世无双;到卫生间路不远,不到100米吧。还有一个拴着铁链子的饿狗,在途中拦路,其气势汹汹、气焰嚣张足以令人胆寒。因此,之后,我再去卫生间,就只好在野外解决了——野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再往上,是一个半坡地;半坡地,散落着彝族同胞之民居,是那种低矮的、旧式房屋,而不是我所在的钢筋水泥的楼房。


 


老何打磨我带来的原石,王在琢磨他的一个球星石头,嘈杂的摩擦声、纷飞的土沫瞬间又占据了屋子的一角。火塘里余火还旺,老何的两个女儿,在火塘边上,放了几个土豆。老何的两个女儿、老婆和我,围在一起,烤火闲话。


 


此时,一个戴着单帽子的女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帅气的小男孩。男孩年龄在十岁上下,面有光泽,眼睛乌黑发亮、炯然有神。女人的帽子上,有一圈极廉价的玻璃珠子,闪亮,引人注目,却并不美观。她和他的儿子,并没说话,直接坐在火塘边,加入了烤火的队伍里。


 


我问那个男孩,和老何家的女孩,是不是同学?


 


他说:在一个学校,但不是同学。


 


我开玩笑说:你看上他们家哪一个女孩了?男孩笑而不答。


 


我又对老何的女儿说:男孩可是很帅啊,你们没有喜欢的?


 


老何的女儿说:我怎么没有看出他帅来啊!我只知道是老何的女儿,可到底是老几,我说不准。因为,老何的第三、第四、第五个,都是女儿。年龄也接近。老何的大女儿、二女儿,一直没见着。


 


塘火的温度,在下降,可谈话的气氛,却是十分热烈。加上,老何和老王的机器轰鸣,一幅热气腾腾、欢闹的景象。


 


知道我从北京来,戴帽子的女人说,她去过北京。


 


我问:在北京做什么?


 


她说:干建筑。


 


我说:那可是很辛苦。你也能做吗?


 


她说:我不做建筑,我给他们做饭。


 


我说:怎么现在不做了?


 


她说:冬天了,太冷,就放假回家了。明年开春,再去。


 


我说:还去北京吗


 


她说:明年去山西,不去北京了。老板去哪儿,他们就跟着老板去哪儿。


 


我说:你和你丈夫走了,孩子们怎么办呢?


 


她说:孩子,就跟着奶奶。她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就是眼前这个,还有一个女儿,更小。只是比老何最小的儿子大,有六七岁的样子。也都在读书。


 


如此,我们也不难明白,中国农村的状况。除去特大都市的郊区,如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之外,所有中国农村,已经毫无例外地被卷入了市场的漩涡中。地无分南北——我的老家河北,和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人无分种族和语言信仰,谁也逃不过。土地,曾经是农民的根儿;但是,这个根儿,再也难以养活其上的农民。


 


他们都别无选择地离开了家,必须进城;不进城,就必须受穷。可是,城市也不是他们的家。城市的高楼,是他们盖起来的。但是,不是为他们盖的。他们的收入,一辈子也买不起城里的房子。


 


我再问她:你还不回家做饭吗?


 


她哈哈地笑了,说,我家就在对门。原来,她和老何是邻居。难怪,她进门,也没打招呼。


 


她问我: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儿呢?没带老婆和孩子吗?


 


我顺口说:我没结婚。


 


她说:给你找一个彝族女孩吧。


 


我说:好啊。


 


宿州王先生插话:彝族的婚姻,就是简单的买卖关系;花了钱,女孩就跟你走。老何,就是两老婆。两个老婆,都是买的。


 


老何并不反对,说:是啊,大老婆花了40万,二老婆花了60万。二老婆,就是现任老婆。


 


于是,我明白了,老何的5个女儿、1个儿子,是两个老婆生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是大老婆生的,现在跟着大老婆。这也是我只看见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的原因。


 


我说:价格可是不低啊。我没那么多钱。


 


宿州王接着说:彝族女孩好啊!彝族女孩极忠诚的,嫁给你,就跟定你了。你去哪儿,她跟到哪儿啊,不会有二心。要是她不能生,还能退回去,此时,娘家是要全额返还彩礼的;要是女孩跟着别人跑了,娘家要加倍还钱的。


 


老何附议,说彝族人是极讲规矩的,不会骗人。女儿跟他人跑了,女方家里为了补偿男方损失,必须要加倍赔钱。


 


我说:那我希望她跟着别人跑了。


 


众皆大笑。第二天,我去彝族历史博物馆,看彝族史料,有类似的条款。足证,老何他们所言不虚,也可说明习俗之稳固性。制度变了——从农奴制进步到共和;时间变了——农奴制度崩溃,有70年了。可是,婚俗没变。


 


老何的工作,进展很快。他的身上,有一层沙土,胳膊和胸前最重。我和他老婆说:打磨的时候,要戴口罩。否则,大量微尘进入肺里,会引起尘肺病。他老婆说:他有口罩,可是他不戴。


 


打磨之后的南红,并不好看;可是,一抛光,就色彩斑斓,和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了。


 


我说:有这么一块,也值了。


 


老何说:也是。这一块,卖得话,也能值300。卖500,也不是不可能。


 


我说:卖,是不卖了。留着玩儿吧,当个纪念,纪念我见证其生产的全过程。


 


原石,经过老何的加工,通体艳红,纹理自然,煞是好看。而且,是一个心型的造型。送人的话,寓意也很好。


 


我说:太好了,太好了。我给你200元工钱。


 


老何说:50,加工费50元,用不了那么多。


 


我说:算了算了。100元是加工费,另100元,是给你儿子的压岁钱。过年了,给你儿子一个红包。再说,我在您这里吃了烤乳猪呢。饭钱,我也付了。


 


老何和他儿子说:叔叔给你压岁钱呢,谢谢叔叔啊。


 


我说:你赶快拿去吧。拿去买好吃的。你不要,你姐姐就拿走了。


 


小儿子过来,拿了钱,高兴地出门去了。


 


天早黑了。我和老王赶紧起身,去赶返回西昌市里的最后一班公交——路边,彝族特有的烧烤,生意正好。每一处烧烤大排档,都弥漫着浓烈的黑烟,经久不散。西昌的天,因此,混沌不清。


 


 


2015219日,初一,1013分;


山西,阳泉,父母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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