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海报
本文摘自《国家人文历史》2015年第3期,作者:郭晔旻。
根据十年前热卖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狼图腾》于2015年2月上映,影片投资超过3亿,筹备十年,实际拍摄周期长达一年半,耗时四年训练三代蒙古狼,国内首次真狼实景拍摄⋯⋯这些噱头令这部电影广受关注,也令草原民族文化与狼之间的密切关系广为人知。
所谓“图腾”,是个舶来词,来自英语的totem。出处则是北美印第安人的阿尔贡金部落语言的“ototeman”,意为“他的亲族”,相当于整个部落的标记。
图腾崇拜是人类最早的宗教信仰样式,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早、最奇特的文化现象之一。童年时期的人类把图腾看成是自己的祖先,是本氏族的标记和保护者。在初民的各类图腾物中以动物图腾居多,而在动物图腾中狼的图腾居于重要的地位。在作为犬科动物发源地的北美,美国人类学之父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一书中记录到,易洛魁人的6个部落共有38种图腾,其中7种是狼,居于首位。与北美印第安人一样,作为(除人类外)分布最广泛的大型哺乳动物,狼也成为亚洲内陆草原先民图腾的首选对象之一。
突厥以狼为祖先
狼图腾青铜饰,汉代,鄂尔多斯征集。2013年4月26日,北京中华世纪坛“匈奴与中原——文明的碰撞与交融文化展”
中国古籍中对于狼图腾最早的记载恐怕是先秦奇书《山海经》。这本书奇就奇在,虽说成书年代久远,许多内容看似荒诞不经,但在《隋书·经籍志》里《山海经》列史部地理类,马端临的《文献通考》也将《山海经》置于《经籍考·史考》中地理书之首,是中国各代史家的必备参考书。《山海经》卷十七《大荒北经》就记载“弄明(人名)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肉食”。对这段文字的解读中有一种说法是,“犬戎”以白犬为族祖,也就是图腾。而犬戎正是一个在周朝时期活跃在中国西北部(今甘肃东部、宁夏一带)的游牧民族。
汉籍中对草原民族狼图腾更为详尽可靠的记载见诸南北朝时期。《周书·突厥列传》记载“突厥者,盖匈奴之别种,姓阿史那氏,别为部落。后为邻国所破,尽灭其族。有一儿,年且十岁⋯⋯弃草泽中。有牝狼以肉饲之。及长,与狼合,遂有孕焉⋯⋯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长大,外托妻孕,其后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类似记录亦见于《隋书》、《北史》、《通典》等史籍,使突厥以狼为图腾广为人知。处于图腾崇拜时代的人们用绘画、雕刻等技巧把氏族的图腾形象,装饰在房屋的帐篷、旗帜、器物之上,并认为它具有神奇的力量。历史上的突厥民族在北方广大地区建立强大的突厥汗国,其影响力极大,对北方其他民族及后世民族的影响也非同小可。取代突厥汗国称雄草原的回鹘汗国亦在《新唐书》中留下了“牙门建狼头纛”的记载,此与突厥可谓一脉相承,亦是草原民族崇拜狼,以狼为图腾的文化遗存。
1956年,蒙古国考古界发现的突厥汗国时代(552-774年)的墓葬遗址“包格图(bogutu)碑”证实了突厥人“狼图腾”的真实性。墓葬是在一个方形土包上用石头堆积起来的,其直径为10米,高0.7米。在墓葬遗址东南有一通褐色砂岩制石碑,即学者们命名的“包格图(bogutu)碑”。这块高1.98米、厚0.2米的石碑的正面和侧面刻有粟特文和梵文的铭文,而石碑顶部的浮雕表现了狼、很可能是母狼怀抱其腹下小孩的景象,显然说的是突厥族阿史那氏以狼为图腾的故事,与汉籍的记载相符。此外,苏联考古学家也曾在蒙古国挖掘出一个古庙遗迹,从中发现了一条腰带。腰带正中央刻有一只母狼喂奶四个男孩的图画。这幅图画所表现的也可能是突厥传说中的狼照料人类的主题。
苍狼与白鹿:蒙古族图腾
狼噬牛纹金牌饰,战国,1972年内蒙古伊克昭盟杭锦旗出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继突厥(包括回鹘)之后,在漠北草原兴起的蒙古民族也于遥远的古代社会中就孕育了自己的图腾:狼,并伴随有诸多的图腾传说故事。在《蒙古秘史》的开篇就写道,“奉天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和他的妻子豁埃马阑勒,渡过大湖而来,来到斡难河源头的不儿罕合勒敦山扎营住下。他们生下的儿子为巴塔赤罕”,这就是成吉思汗的族源:“孛儿帖赤那”--苍狼,“豁埃马阑勒”--惨白色的鹿。这实际上反映了成吉思汗远祖对过去森林狩猎时代鹿祖图腾观念的承袭,以及后来进入草原游牧时代对狼祖图腾观念的承袭。在蒙古地区发现的一些古代岩画等原始技术作品中,鹿往往和狼在一起出现。拉施特在《史集》里将蒙古人称为“现今称为蒙古的突厥语部落”和“过去就称谓蒙古的突厥语部落”。
在《蒙古秘史》中,驯化的狼--狗往往也是作为正面形象被歌颂的。对古代蒙古人来说,狼和狗的差异甚微,狗与狼的称谓的转换交替不存在障碍。直到近现代蒙古民族民间仍然忌讳直呼“狼”,而代之以“天神之狗”、“野狗”。
《蒙古秘史》记载,在成吉思汗先祖朵奔篾儿干去世之后,他的寡妇妻子阿阑豁阿又生下了三个儿子,正当人们对此大惑不解时,阿阑豁阿说道: “每到深夜有一发光之人从天窗飞进屋内抚摸我的腹部,其光芒都透入我的腹内。待到天亮时,才同黄犬般的爬将出去”。此处的“黄犬”就是“天子之息”的化身和代表,感生受孕是我国各民族神话中的一个重要主题,而在这些感生神话中使人类受孕的则是在本民族的集体意识里备受尊崇的存在物(如汉文化中的龙),人们用这样的方式来表明神授之意,通过图腾感生不仅表达人们对图腾物的膜拜,更能够增添所降生英雄的神性和权威性。
狼和狗都是英雄的象征
此外,成吉思汗身边不乏勇猛忠诚的英雄,其中首推“四杰”--木华黎、赤老温、博尔忽、博尔术;“四狗”--忽必来、哲别、速不台、者勒蔑。在汉民族的观念当中,把英雄比喻成狗似乎是一件荒谬的事,而在草原民族中,这种现象则大大不同。除“四狗”之外,成吉思汗的三弟勇猛的合撒儿,就是以狗的名字来命名的。又如在描写成吉思汗与乃蛮部塔阳汗的纳忽崖之战时,作者借札木合之口对诸位英雄进行了描写:“四条吃人的疯狗,挣脱其钢铁锁链,欲吃我人肉尸骨,垂涎三尺狂奔而来!饮朝露捕飞禽,骑乘风暴疾如飞,射弓箭舞刀枪,素以战器为伴友,此来四条疯狗者,乃为蒙古大战将者别、忽必来二人和者勒篾、速别额台也!” 由此可见,在《蒙古秘史》中,明显是将狗(狼)作为膜拜和推崇的对象。
从突厥到蒙古, 草原民族为何喜爱将狼作为图腾?一种可能的解释是,对狼等凶猛食肉动物的敬畏之情充溢在草原民族意识深层。尤其是对于从高山森林退出,来到草原上进行游牧生活的部落来说,狼作为草原上最大的食肉动物,每时每刻对牧人的生产生活产生威胁。而生产力水平低下,缺乏对付自然灾害能力的先民们只能消极被动地预防,甚至以畏惧敬仰、祈求拜倒来减少狼所带来的危害。时至今日,草原民族的神话传说和英雄史诗中狼图腾的痕迹依然无处不在,哈萨克人不能骂狼,更不能指着狼骂,在哈萨克民间谚语中,狼代表着“好汉”、“勇士”,狼成为代表着勇猛顽强、奋勇向前和坚忍不拔的品格象征。还有狼身上连着鹰头和鹰翅,扑向狮子、猛虎的形象,以表示对凶悍和刚烈的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