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胞兄终于熬过来了
羊年春节,我打越洋电话向国内胞兄问候,他今年初整60岁。当得知他的孩子在银行储蓄所管数据库,他也开始享受退休生活,我为他们一家真是感到由衷的高兴。
我的母亲原是江医附二院的老护士,父亲在反右时期是个“粪青”而被护送至江西婺源山区劳改农场“娇养”。1976年胞兄进入小集体企业南昌淀粉当投料工,同时,我进入江医附二院当清洁工。
1977底恢复高考,我与胞兄一起在高考中挣扎,历经数次磨难,我终于“金榜题名”有个“华丽的转身”进入大学。可是,胞兄他不幸在高考的苦海中被淹死。1985年初,从小笨头笨脑笨鸟先飞的我,用力过度,冻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挤进考研队伍,一不小心又上了个名牌大学,我的北京之行再一次在江医附二院引起很大的震动,令大家羡慕不已,我被带上很多光环,大家都以为我今后定会前程似锦。可是, 我却从此扛上了一个背不动,甩不掉的包袱,直到真的归于基督后才彻底释然。
中国有个传统说法,出生在大年30的人,预示一辈子都有好的兆头和福气,然而,我胞兄就是出生于1955年的大年30除夕之夜,但所谓的福气在他退休前丝毫没有得到应验,反而好像被植入"牺牲"基因,生活充满艰难困苦。倒是另外一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在他一生充分得到印证。我胞兄去过农村学徒,他是一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南昌土话称这种人为「被丢弃在垃圾里,死了又死, 不知道死多少遍的人,是个特级”胜头”(傻瓜) 」。胞兄毫无理科头脑,然而,绘画算是有天赋,从来没拜过师,也无条件拜师,故不能达至考上艺术学校的水准。另外,他很爱读武侠小说,文革当中,他才初中时,读《三国演义》,《水浒传》后几乎可把里面的故事完全复述出来,讲的绘声绘色。他由于没念大学而心存自卑感,另外,他住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宿舍里,总觉得低人一等,遭人白眼。
后来企业改制,胞兄随之失业;那时,他既无学历,又无技能,年近50岁,生活也无着落,幸好,他一家还住在我母亲留下的,原江医附二院单位宿舍的福利房里。他们竟然还奇迹般地经受住了江医附二院无数次恐吓威逼的驱赶,最终仍然钉住了,不至于露宿街头。胞兄虽有高血压和关节炎,为了活着,从拾荒开始,无论什么样的体力活他都做过,并忍受欺凌和屈辱。每当他的工作天数累积到可以享受加薪与福利时,就被无辜辞退。
我工作在外,后来又移民加国,常常惦记他们一家,我的胞兄也对我抱有希冀,心想我能帮上他,我对他有一点微弱的接济,但只是杯水车薪。如今,胞兄终于熬到60,享有维持基本生活的退休金,希望他人生有一个新的开始,重拾他少年时绘画书法的乐趣。
我们从小被教育「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如果不念好书,将来就只能去拾荒或掏粪。到那时,请不要把责任推给政府,这就是「弱肉强食,丛林法测」? 然而,实际情形却是,社会是由不同群体建构的,智力水准有高低之分。我们理当为社会做出贡献的精英喝彩与鼓掌,同时还应该同情体恤弱势群体,要有怜悯的心,可是,社会对弱势群体的关爱仅处在表面做秀的层面,没有触及实质,他们为活着而苦苦挣扎,并逐渐被孤立和边缘化而沦落为贱民。
在目前而言,并没有另一个经济制度可以成功取代资本主义,人类还是要继续生活在这种制度之下,资本主义本质以及酿成的恶果是「利竞资膨,毁灭世界」,资本无休止的逐利过程中,牺牲了人的尊严和生活,破坏了大自然,导致严重的贫富悬殊,因此如何改良,柔化这种制度造成的社会不公与环境恶化,变成当务之急。
拉拉杂杂写到此处,有一件往事,我不得不提。
记得那年移民前,我特意由广州回南昌看望胞兄,因为,我的父母都已过早仙逝。我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次回到故乡南昌。当我进入江医附二院的宿舍区,见到我母亲那辈的同事,以及我儿时的伙伴时,所有的熟人都恭称我胥院长,我感觉很错愕,莫名奇妙,弄得我非常尴尬,解释了多少回,大家还不信,感觉我在装谦虚。
我见到我胞兄后,急忙就问“你向邻居说些什么了,怎么大家都叫我胥院长,你是个诚实人,为何这么吹牛,太虚荣了,真是无厘头!” 胞兄回应“现在人都是势力眼,我既穷又无势,我的孩子也活得孤立,所以,我就只好对儿子说,你亲叔叔是在广州某大学当院长,我儿子就在外炫耀了。”我听后非常难过,心如刀割,我如何去责备我的胞兄?
我特别不喜欢现在社会趋炎附势的心态,“趋炎附势”的心态早已深入中国教育体系之中。我们有责任为孩子创造有想像和童话的空间, 嫌贫爱富的精神对孩子影响太大了,这是一幕残酷的童话,它泯灭孩子的童真和思想贞操, 将来孩子长大以后要么也变成趋炎附势的人,要么变得非常自卑。现在是知识爆炸时代,他们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但是整个精神,特别是教育精神,我们教给他们什么?精神支柱是什么?现在的孩子在学校比家庭的富有、父母的地位。所以我觉得现在最可怕的不是知识学多少,而在于现在的嫌贫爱富、非常势利的风气已形成一种"软性的恐怖主义"? 实在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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