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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邻居 |
| 邻居
夕阳红彤彤地垂在西边,眼看就要落进山坳里。我带着一天的疲惫回家。刚把车停在门口,我的邻居玛丽出门来,拿着水管要给门前的几盆花浇水。看见我下车,她向我问好。我也热情地问候她。
因为是老邻居,尤其洋人,很注重隐私,不想告诉你什么事的话,一般千万不要问。彼此打一声招呼后就各自做自己的事,那也是最平常不过的了,除非是有事儿要聊。我打完招呼后正想往家门口走,就在这时,玛丽主动走向我来,像是有事给我说,我也迎上前去。当我们面对面时,我问:
“玛丽,近来可好?”
“我还好,只是大卫不太好!”大卫是玛丽的丈夫。
“哦,怎么了?”
“三年前,常规体检时,发现肾脏有一个肿瘤,后来经过四次化疗后,手术把肿瘤切除了。本以为成功了。不幸的是,现在癌细胞转移到了他的左侧脑和右肺。”
“啊,怎么会是这样?对不起!玛丽。”
当时,我完全被惊呆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能地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然后又握住她的手说:
“那现在医生怎么说?”
“打点滴,点滴里有吗啡止痛,还有止咳嗽的药,维持而已。”
“我能帮你点什么吗?有需要,尽管说。”
“暂时没有,谢谢!就想告诉你一下。”
“谢谢你告诉我。你看哪天方便,我和我先生过来看看大卫。”
我回家后,心情格外沉重,是痛心?是怜悯?是难以置信?我说不清楚。待把情况告诉老公,我的心七上八下。晩饭,也不知是怎么吃完的。
记得当年,我们刚搬到这区的第一个万圣节就是在我这邻居家里过的。那晚,大家都穿着奇装怪服,印象深刻的是:玛丽扮了个白脸红嘴巫婆,大卫穿成一具黄黄的僵尸。当时,我心里就直纳闷:洋人真不忌讳,敢把自己往死里穿。
玛丽是艺术家,开公司专门设计属于自己品牌的玩具娃娃,产品已销售到世界各地。所以那天的糖果糕点,都做得形象逼真,趣味横生。有超恐怖的,栩栩如生的,一捏还能感觉到有弾性的人眼球;还有,似乎是刚剁下来的,仍鲜血淋漓的人指头;全身毛绒绒的巨大黑蜘蛛;看上去好像还在蠕动,肥肥的蚯蚓。。。总之,我只能饱饱眼福而已,哪敢张嘴吃。
大卫是计算机工程师,在索尼公司上班。他高高的个子,俊逸的面庞,尽管不太善言辞,但语音温和,说话不急不慢,耐性十足,给人以翩翩风度,儒雅的绅士印象。
过了几天,预先约好了,晚饭后去看望大卫。我买了一束黄色玫瑰花,大约七点,我和老公一起过去。是玛丽开的门,她接过鲜花,带我们穿过门厅来到他们的起居室。起居室里,两排枣红,丝面沙发,依东西墙而放,中间是一咖啡桌,桌上摆满了各色鲜花。大卫坐在正北面的一张高背沙发椅上,吊瓶架上挂着一袋液体,一根长长的塑料管直接将液体输送到他,青筋暴露的,手背上的血管里。
我走过去,弯下腰,拥抱他一下。寒暄了几句,只见他脸颊削瘦,露出高高的一对颧骨,面色苍白。一双大大的眼睛嵌在深深的眼眶里,眼神晦暗。原本结实的身躯变得骨瘦如柴,看上去单薄如纸,好像风一吹便要倒似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癌症晚期的恶液质”症状吧。不过,他神情很淡定,仍很健谈,语音还是那么温和,带着笑容告诉我们:“现在我终于不用上班啦,天天在家享受轻闲,就是苦了玛丽,给她添了不少麻烦。”话语间听得出他已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没有抱怨,没有悔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泰然自若。见了他,我简直是处于无语的状态,说什么都显得多么得不合时宜,坐了一会儿,再次拥抱了他一次,轻轻地说:“你多保重,再见。”
一个星期后的清晨,我出门办事,门外停了许多车。我的心沉了一下,料事不好。果然大卫于当曰早晨五时离开了人世,享年五十八岁。
第三天是他的葬礼。我去了教堂,里面聚集了很多人,亲朋好友都穿着整齐,或站或坐。西人的葬礼,气氛不是悲哀的,没有大哭大叫,欷歔流涕,反而,有人还有说有笑,好像是来参加一次聚会似的,只不过是一次告别会而已,目的是将人送上天堂,一切都很自然。上台发言的,讲述的,都是大卫如何给他们留下的深刻和美好印象,以及给他们带来的欢乐和幸福。
我走到棺木前,大卫穿着一身黑色西䏜,白色衬衫,系着红领带,头发梳得油亮,双眼紧闭,脸色反而红润,嘴唇抿成一线,双手重叠放在胸上,静静地躺在雪白,软绵的褥子上。看着他神态安详的样子,我轻轻地说:“大卫,您一路走好!那边没有痛苦,有的是快乐!再见!”我的双眼湿了。
从教堂出来,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头顶湛蓝的一片天空,思忖着,那就是大卫的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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