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外旧时代或旧时代题材的文学作品里,有很多“侠盗”的故事。最有名的,外国是罗宾汉,中国是水浒传。这些侠盗如果细分起来,其实有两类:第一类,对强恶者是盗,对弱善者是侠;他们劫富济贫、除暴安良,虽然手段粗疏非法,但目的是替天行道。第二类,他们杀人越货、明火执仗,但也盗亦有道、有所不为,而且在关键时刻,往往还做出一些出人意料、让人瞠目的义举。
侠盗的故事,说明尽管时代不同,人类却都会有一个共同的社会文化心理,就是相信:当社会黑暗、溃败到了极点的时候,为这个世界守住底线的,只能靠强盗了;当人们对官员、政府绝望到彻底心死的时候,只能期待强盗实在看不下去了而挺身出来匡正这个世界;当国家一切腐烂到了无可救药的时候,最后的救济力量不是法律,不是道德,不是宪法法院,不是教会,而是强盗。
人们常说“官匪一家”,其实“官匪一家”是盛世才会出现的现象,等而下之的世道从来就是“官不如匪”。
今天的中国,已经到了上述的那个时候;今天的中国,已经需要强盗出面来主持公道和匡扶正义了。
最近扎堆重审的聂树斌、呼格冤案就是最典型的标志。
1995年河北公检法恶行首彰,先入为主地通过刑讯逼供把青年聂树斌定成强奸杀人犯,并极刑枪决。10年后,系列杀人犯王书金被捕,供述的第一件案子就是所谓的“聂树斌强奸杀人案”。从那时至今又是整整9年,河北公检法在深知聂树斌可能是错判冤杀的情况下,不但没有悔愧内疚,不仅没有昭雪冤狱,反而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心思,企图瞒天过海,让枉死者永世不得出头。知道有人因为自己犯罪而屈死,王书金一次次挺身而出,反复呼吁、申辩、上诉,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可以再添一项罪名,但不能让无辜者屈死。如果这样,我在地下也会不安”、“我自己难逃一死,但要换他人清白”、“我虽然罪该万死,但聂树斌的这个案子我不是在替他扛,这个不存在,我自己做事自己当,不存在替谁扛的事情”、“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你不能让别人背黑锅,这不公平” 、“明明杀了4个,为啥只说3个?”、“我要还无辜者清白,以减轻自己的罪孽,得到心灵的安宁,也对杀死的人有个交代”。杀人犯王书金自己做事自己当,而制造冤案、滥杀无辜的河北公检法却自己做事自己不敢当。于是王金书不屈不挠抗争了10年,最后才终于争得了聂树彬案异地重审。看到这个结果,侠盗王金书如释重负:“如果真能等到那件案子了结,我也能踏踏实实地走了”。
1996年,邻省内蒙古公检法施恶恐落人后,毛手毛脚地效仿河北,同样通过酷刑折磨取得口供,以强奸杀人罪栽赃处死更年轻的呼格吉勒图。9年后,系列杀人案嫌凶赵志红落网,声明自己是呼格吉勒图案件真正的凶手。从那时至今又是整整9年,内蒙公检法在断定呼格实属冤案错杀的情况下,自始至终将错就错、装聋作哑、扮鸵鸟、装死狗。知道有人因为自己犯罪被法院屈死,赵志红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力斥其非。公检法不理睬、不接受、不承认,赵志红一不做二不休,在法庭上当庭质问检察院为何漏诉?法庭立即打断并动用法警禁止他继续发声,并草草宣判死刑,企图杀人灭口。无数次杀人于有形的赵志红终于看到了世间还有一种更邪恶、更歹毒的杀人于无形的黑暗势力。赵志红绝不罢休,秘密在手纸上写下《偿命申请书》托人夹带出狱,里面说:“我在生命的尽头找回了做人的良知,复苏了人性。本着‘自己做事、自己负责’的态度, 现特申请派专人从新落实、彻查此案,还死者以公道,还冤者以清白,还法律以公正,还世人以明白,也让我没有遗憾的面对自己生命的结局”。
在上面这两起案件中,人类法制史上的奇迹终于出现在“中国梦”里了:犯人追着法院承罪、有证有据,法院捂着耳朵逃跑、坚决否认;犯人不服控方漏诉法庭漏判,一再申辩、上述,控方、法官反复呵斥“不要讲和你无关的话”;犯人主动要给受害人偿命,公检法联合为犯人洗脱罪名;被告和辩护人的全部要求就是认罪,公诉方和法庭的所有工作就是证明此罪不成立。难怪说“中国梦”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梦想,这种倒错和颠倒,真的是空前绝后呀。
中国的法官、检察官和公安们先是草荐人命、擅权枉法,用肉体摧残榨取虚假口供,剥夺无辜者的生命,继而明知杀人杀错,还怙恶不悛、掩罪灭迹,其行为与王金书、赵志红一样,属于故意杀人。王金书、赵志红虽然凶残,却敢做敢当;而我们的公检法明知自己罪孽深重,却企图只手遮天、将错就错,让死者永远沉冤于地下,让自己一世逍遥于法外。比起中国法官、检察官和公安们的邪恶、卑鄙、下作、猥琐和丧尽良知,王金书、赵志红光明、高尚、仗义、勇敢和有担当的多的多。强盗们在身陷囹圄后心甘情愿为死者赎罪,而我们的公检法们在铁证如山下却只想如何逃脱罪责;强盗们在生命的尽头能找回良知,而我们的公检法们却永远只配在地狱里沉沦;强盗们真该去做公检法,而我们的公检法们才是天生的强盗坯子。
龚自珍在《乙丙之际箸议第九》一文里写道:“衰世者,文类治世,名类治世,声音笑貌类治世。黑白杂而五色可废也,似治世之太素;宫羽淆而五声可铄也,似治世之希声;道路荒而畔岸堕也,似治世之荡荡便便;人心混混而无口过也,似治世之不议。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抑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则非但尟君子也,抑小人甚尟。......才者自度将见戮,则早夜号以求治,求治而不得,悖悍者则早夜号以求乱。夫悖且悍,且睊然眮然以思世之一便己,才不可问矣,曏之伦聒有辞矣。然而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龚自珍这里所说的“才盗”还比不上“侠盗”,我们这个时代还能出王书金、赵志红这样的人,说明当今中国还不是末世,还不至于立即就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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