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春意正盛。从去年冬天开始,位于美国西北内陆的这个小城,就开始酝酿着早春。冬天没怎么下雪,春天也紧接着早早地过来报道。自从几年前搬来这个小城,春天的标准,就是停车场旁的那棵花树,是否开始了满树灿烂的萌动。今年那棵花树,早早的开满了枝头。这里的大道小路旁,有一种树,总是在繁花之后新叶始出。花儿有白的,更多的是粉的,一团团,一簇簇,热闹得紧,看着这光景,也不觉得花开奢靡是个什么夸张的词语。
人就是这样,总是突然的,或许是一个声音,一种气味,一个场景,一个味道,思绪就被扯回到很多年前。这几天,我一直沉浸在回忆的氛围里,想着那个老屋,门前的那棵刺槐,还有几颗杨柳。可能知道那是回不去的时光,每每想起,都觉得异常的美好。这次的触点,也只是朋友圈里某位朋友提到的榆钱。
小时候,语文课文里有一篇文章,作者姓甚名谁,文章说些什么,全然不记得了。只记得课文里说,他喜欢吃榆钱饭,春天榆树长新叶的时候,捋了枝尖的榆钱,放在嘴里,甜丝丝的。我一直很好奇是怎样的甜味,这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尝试过。其实老屋的后院外面,有一棵矮矮的榆树,不知怎么的,居然没有好奇去尝尝。前几天,发现小镇里也有榆树,高高大大的,榆钱也没人采,一撮撮地挂在树上,散落在风中地上。我拿起手机随意拍了几张,几个枝条在风中乱窜,好不容易逮了几张能看到的,蓝色天空的背景,配上阳光穿透的翠绿,显得特别的鲜嫩。今天早些时候,在朋友圈里发了这几张照片,简要写了下榆钱,年过七十的小姨,给我发了信息说,榆钱很好吃,用玉米面拌一起蒸熟很好吃。但很多年没有吃了,很想啊。还有个好友,也说她小时候经常春天时节在院子的榆树稍捋榆钱,吃到涨肚子。或许,很多人,吃过榆钱或者没有吃过的,读过那篇课文或者没有的,在心里都有一棵老榆树。
虽说我还没有吃过课文里描述的那么馋人的榆钱饭,我确吃过槐花饼。整个记忆里,就吃过那么一次。是某一年刺槐花开,表舅妈拿了钩子,钩了一大盆槐花,做好了饼,又拿了一些给我们家。或许现在来吃,都不会觉得如何如何。只是在那个时候,妈妈工作特别忙,除了日常的伙食,很少有时间来做些稀奇玩意儿,所以亲戚朋友家里,但凡做了一些新鲜菜式,和平时家里没有的小食,都是觉得异常的美味。就像每年年关时候,我就盼着去叔叔家拜年,婶娘总是准备好了我喜欢的红枣馒头和红薯小饼,甜在嘴边,美在心里。
我童年的很多岁月,都围绕着老屋门口的这颗刺槐和六颗杨柳,还有后院的一株葡萄树。想来家里的后院里,还有一颗很高大的喜树,只是他除了到时节落几个都不能当毽子踢的果子,完全没有他用,我很不怎么待见他。刺槐树春天的时候,一串串白色的花儿,毫不吝啬的挂满大枝小桠,香气逼人,总是引来很多蜜蜂。即便那么近水楼台,我这辈子唯一吃过的槐花饼,还是表舅妈做的,妈妈工作实在是太忙,只至我第一次运用披星戴月这个成语,就是来形容妈妈工作的忙碌。夏天的时候,还总是有雷阵雨,雨大的时候,就只能躲屋里,哼着那个无聊的歌谣,打雷了,下雨了,爸爸妈妈都回了。我知道他们忙,只能我自己呆着。雷雨将停不停的时候,就可以端个小櫈,找块干的地方坐下来,跟过往的邻居小伙伴打个招呼。夏天的阵雨过后,空气总是异常清新,整个鼻子都被泥土的香气笼罩,空气也是润润的,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多呼吸几口。如果运气好,下完雨就出太阳,又正好一排房子的小伙伴也在家,就会约着玩踩砖头的游戏。在周围寻上几块碎砖,差不多叠上两块,脚站在砖上,拿绳子绑牢了,在小水洼里蹚水,现在想来都觉得是怎样的一种没心没肺的快乐呀!刺槐到了夏末,就开始结荚,那时候总是幻想这个果荚是皂角,也无非是语文课文里提到怎么用皂角洗衣洗头,觉得神奇得不得了啊。刺槐树除了春天给我花香,饼香,给我遮阴挡雨,还有个好玩的,就是叶子了。槐树的叶子是对生的,那会儿我总是跟邻居的小丽,摘下一条,两个人一人揪一片叶子,最后的叶子是谁的,谁就赢了。现在看来完全不觉得哪里好玩,可是当时确是那么乐此不疲。
还有杨柳。爸爸总是会在春天的时候,盯着那几棵柳树看呀看的,最后选上一支,撇断了,然后把枝条捻来捻去,只到最后柳树皮就和白白的柳枝脱将开来,拿起刀,切成短短一溜,把边缘的柳树皮再刮薄,就这样,一个漂亮的柳笛就做成啦。我虽然不会做柳笛,但是我会做木鱼棍子。折下两端均匀的柳条,拿刀切成同样的长度,然后柳树皮有全留着的,叫黑鱼,全去掉的,叫白棍。两端留一截,中间去掉的,叫扁担;还有一头留两截,一头全扒光的叫手雷。还有皇帝皇后之类的,凑成一套,然后找个玩伴,撒开,保证别的棍子不动的时候,尽量多拿一些。最后根据花案的等级来出大小决胜负。
整个老屋的生活,最最难忘的,还是院落里,那棵葡萄树。春天里的细枝嫩叶,还有淡淡香气的小白花,都让那时候的我对夏天的收获充满这无限遐想。都不记得有多少个夏日,我就坐在葡萄树下,竹椅上,对着阳光,看哪粒葡萄透亮了,就知道甜了,可以摘下来吃了。我家的葡萄,据说是哥哥在后面梨园里挖的枝,没曾想,居然还能葡萄挂满枝头,还能填满我这么多年对夏天的回忆。夏天的时候,瓜果十分丰富。家里除了葡萄,还总是有褐皮梨,对着阳光的地方晒得发红,那就是整个梨最甜的位置。还有西瓜和各种香瓜。爸爸有时会去下面的生产队,回来的时候,带着各种香瓜。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跟我说,这个是什么香瓜,那个是什么香瓜,我全然不顾,就捧着香瓜闻着甜香的气味,想着吃香瓜里最甜的瓜瓤和瓜籽。葡萄树,最令人开心的,倒不是在树下仰着脖子看哪颗能吃了,哪颗还得等。而是突然发现,在屋顶上,某几片大叶子下面,藏着一整串熟了绿得发亮的葡萄。那个惊喜,对我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而比这个更令人惊喜的,就是秋葡萄。到秋季,葡萄也开始歇着了,在脖子仰酸了,也看不到一个漏网之鱼的时候,偶尔会突然发现一串秋葡萄。秋葡萄是沙漠中的绿洲,是绝望之后的重生。
我从出生的时候,就住在这样一间老屋里。有美丽的前院和后院,有大树,有葡萄,还有一些能在一起玩泥巴,玩过家家的玩伴。有夏日捉蝉的童趣,也有小伙伴在月光下玩丢手绢的情谊。这间老屋承载了我从出生到初中毕业的年华。之后,我离开家乡,读高中,大学,研究生。一直到现在,我在与故乡相对的另一个半球,暗夜里留下一盏小灯,在电脑前面把这几日涨得满满的乡恋乡愁化为文字。这许多年过去,老屋都在我的记忆里,在午夜的梦里,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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