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是一个小国、穷国，但是为居民提供的生活设施还是蛮齐全。譬如在奥克兰，大多数社区都有图书馆，英文书为主，其他少数族裔的一刷品也聊备一格。还有不少室内游泳池，收费都不贵， 65 岁以上的老人还能享受比较大的折扣。社区游泳池每逢周末或者学校假期，家长带小孩到来戏水的特别多，游泳馆里充斥着孩子们的欢笑声，非常热闹。至于平常的日子，尤其是白天的上班时间，馆里基本上都是一些非正常时间上班的人或者退休人士。根据 2013 年新西兰人口普查的数据，当时在奥克兰的华人接近 12 万人，今年的数字估计有增无减。我常去的一家社区游泳池，每天都会碰到不少的华人老头老太太。他们来游泳、蒸桑拿、泡按摩池，在这里耗上两三个小时，还真是个不错的去处。泳客们在桑拿室和按摩池子里的话题多种多样，而且嗓门都不小，因此经常地“被参与”了。最普遍的话题是养生、房价、给孩子找学校、领取政府福利，也有个别热衷于时政评论，真知灼见，各自表述，内容相当丰富。

前两天，我和一位从北京来奥克兰度假的朋友到社区游泳馆去体验生活。游泳之后，先是蒸了桑拿，接着到按摩池中舒缓紧张的肌肉。按摩池里有两张常见的面孔，两位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由于经常游泳，精神都很好，说起话来也都铿锵有力。其中一位是国内退休的干部张三（这是为了叙事方便所拟的假名），据说是在处长的任上退下来，有时会慨叹时不我予，就差那么一点点，没能评得上副厅！另一位是在台湾开工厂，已经退居二线的李四（也是假名）。这两位老人在游泳馆里有点像是一对相声的搭档，听他们的对话很有喜感。他们不太谈论养生之类的话题，倒是对时事有很浓的兴趣。由于成长环境的不同，对世象的理解和分析难免有区别，因此在评论时事的时候往往有不同的角度，倒也起到了相反相成的效果。

我向两位老人家点头致意，找了一个按摩口坐下来，让水流缓缓地冲击腰部。两位老人家正在讨论近期的一个热门话题“穹顶之下”，自然又是各执一词，语带机锋。张三先生正好说到：“什么从我做起，根本瞎扯淡！叫她别住楼房，把她家里费水的抽水马桶给砸了，一家老少到野外拉野屎，土旮旯擦腚，那才叫省水， 她肯吗？”
李四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住楼房。上次我回乡探亲，一个老乡就向我诉苦，说他家的平房硬叫人给扒了盖楼房，说是什么城镇化的需要，他到现在还不习惯。”
张三就说：“有些人就是喜欢用这种惯性思维作借口，想要说服中国人停止脚步，永远追不上世界生活水平。”
李四又说：“追赶世界水平也不能牺牲人民的健康嘛。你看国外人家也是楼房高耸，不见得都是雾霾漫天啊。”
张三说：“是啊！他们那些所谓的先进国家把造成污染的落后产业都搬到了中国，祸害中国的老百姓，他们才能享受蓝天白云。”
李四接口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到国外招商引资可是大陆的政府行为，也是各地政府的政绩之一。对于防污治污不是还有相关部门监管吗？至于别人愿意把哪一种类型的产业搬到中国大陆，他们也是会有所考量，总不会把高端科技研发项目搬到外国去吧？”
张三停了一下，接着说：“要说治理雾霾，政府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关键是要对症下药。你看那柴静，自己都说不清雾霾的成因，就在那瞎叨叨，除了给政府添乱之外，能有什么好的效果？”
李四也停顿了一会，才说：“柴静自己不是专家，她不过是把这种现象提出来，希望引起公众和政府的注意，但是马上就被封杀了。”
张三说：“那不叫封杀，是因为国内近期的新闻热点在两会上。”
李四说：“两会有什么热点？不就是握手、拍手、举手吗？”
张三说：“你看，这又是你们的惯性思维，我们可不提倡像台湾那种开会时吵吵闹闹，甚至大打出手的政治生态！”
李四说：“我也并不喜欢看到议会里打架的场面，但是毕竟能让人说出心里话。就拿治理雾霾来说吧，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譬如伦敦和洛杉矶治理雾霾，由于涉及到技术层面，也还涉及到各种不同的利益团体，因此也都花了很长时间，问题是首先要引起重视，不能掩耳盗铃。”
张三很气愤：“你凭什么说我们政府掩耳盗铃呢？我们不是正在积极地研究治理方案吗？”
李四说：“那为什么不让大家讨论呢？”
张三说：“大家谈论什么？你们懂吗？”

我一看这两位有点剑拔弩张的架势，想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我的同伴先开了口，他说：“二位老先生忧国忧民的态度真的使晚辈敬佩的五体投地，请先受小子一拜。”
说完真的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向两位老人施礼。两位老人有些错愕，连忙还礼。
我的朋友接着说：“晚辈姓栾，单名一个宇字，是宇宙的宇。刚才听到二位的高论，真有醍醐灌顶，脑洞大开的感受。”
两位老人嘴上说着“客气！客气！”脸上却流露出期待的神情，想要听听这个姓栾的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栾宇一指张三先生说：“这位先生说得好，那些所谓先进国家把重污染的工厂搬到大陆祸害咱们的老百姓，然后指使他们的代理人把矛头指向政府，蒙蔽不明真相的群众，企图搞乱中国。如果这个目的达不到，接下来他们就要向中国倾销他们的所谓治霾产品或者药物，借雾霾再发大财。”
张三听了栾宇的这番话频频点头，大为赞赏，栾宇更加得意，不理会我制止他信马由缰的眼神继续说下去：“因此，为了从根本上去除后患，我认为应该联合俄罗斯，发动一场正义的人民战争，把制造世界动乱的总头目美国灭了！”
两位老先生听了栾宇的狂言脸色大变。张三先生摇着头说：“打仗不好！打仗要死很多人的。”
栾宇接口就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李四先生也说：“现在的家庭大都是独生子女，谁愿意冒险呢？”
栾宇说：“这说明您不了解情况。请您到那些军事论坛、强国论坛去浏览一下，就能感受到那些爱国青年沸腾的热血。今天说要打日本，明天要打越南，后天还要打菲律宾。按我说，这些都是小喽罗，打他们一点难度都没有，要打就得把他们的老大连锅端。只要灭了美国，他们全都没戏！我相信，只要上头一声令下，给这些热血青年每人发一杆枪，他们自带干粮都会踊跃奔赴战场。不过，话又说回来，国家现在不差钱，绝对不会要他们自带干粮的。”
张三说：“不要轻易开启战端。再说了，美国有核武器，不是那么好打的。”
栾宇说：“我们也有核武器呀。而且我们的军队也是有决心和美国佬打一场硬仗。朱德元帅的外孙朱成武少将在 2005 年就说过:如果美国人用他们的导弹或制导武器袭击中国领土内的目标区，我认为我们将必须以核武反击。如果美国人决心干预，我们就决心反击。因为以常规武器进行的战争，中国没有胜利的可能，中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承诺，并不包括用于自卫的情况。我们已经做好牺牲西安以东所有城市的准备。当然，美国人将必须做好牺牲数以百计的城市的准备。”
李四问了：“朱德的外孙也是姓朱吗？”
栾宇说：“他的父亲姓刘，他原来的名字是刘建，外祖父为她改名做朱振武，后来又改成了朱成武。”
李四点点头，又说：“按朱少将的说法，那可是要玉石俱焚哦。”
栾宇满不在乎地说：“到时候大家回归到刀耕火种，海晏河清的状况就不会再有雾霾了。”
两位老人都摇摇头，不再搭话。栾宇意犹未尽，忽然转头对我说：“哎大哥！我想把刚才那想法形成文字，您帮我转给习大大成吗？”
两位老人一听这话，都向我投过来诧异的目光，估计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深的背景。栾宇我认识多年，知道他一开侃就刹不住车，于是急忙打断他：“打住！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你自己给他寄去不就得了吗？”
栾宇说：“我怕他的手下人把我的良策给昧了，或者会把我的计策当作他们的创意，那我不是白搭工夫了吗？托您是因为当年习老爷子在广东的时候，您经常去他们家玩，跟他们熟嘛。”
我说：“瞎说什么呢？我连他们家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怎么就常上他们家了？”
栾宇搔了一下头：“不对呀，明明听说我大姨，也就是您的妈妈和习大大的母亲齐姨姐妹相称，应该很熟呀？”
我忍不住啐他一口：“哟哟哟！还齐姨叫得那么亲，脑子刚才进水了吧？”
栾宇不服气：“怎么不是呢？她们不是八姐妹面对凶残的日军，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一起投了牡丹江的吗？”
“那是历史上著名的‘八女投江＇，没我妈什么事。”
“哦！不是投江，那就是在棋盘陀跳崖。”
“那是狼牙山五壮士，都是男的！我说，我妈她老人家硬硬朗朗的安享晚年，你为什么非要把她往凌烟阁里送呢？”
“哎呀，全拧了，怪不得我的历史课成绩那么差。”
“你就没有一门功课成绩不差，就剩一张嘴还整天胡说八道。”
张三这时听出来栾宇没有一句正经话，慢慢地站了起来说：“我要去接孙子了，你们继续聊。”
李四也说：“我也差不多了，再见！”
栾宇对着两位老人说：“您二位慢走，得空咱们再聊。”
我在水下踢了他一脚，放低了声音说：“你可把这两位老人给吓着了，下回见了你他们可能都得绕道走。”
栾宇一脸无辜：“不就是侃大山嘛，我有那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