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师敬友,更爱真理与自由
2005年春,我耳闻有些热心的1980级(1980年入学)同学在北京张罗毕业20周年聚会。我本来前一年已经向当朝的多数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校友”申请因天安门事件以来被中国驻日当局剥夺的公民权[1],但一直没有回音(至今),连任何国家的护照都没有,没有资格作回国的梦。
2011年4月大学100周年校庆时,虽然我有了护照,还是懒得去凑这份热闹。没想到两个弟弟都返校了,不由得感概提笔写“清华百年的悲哀”,引用我发表于东京《民主中国》月刊1990年6月号的“回忆1980年的清华学生会选举”,说明在中国的教育制度下科学知识不会发生其应有的社会效应,以及我2010年9月8日发表的“乔姆斯基教授的局限性”,“认为必须解散、摧毁清华、北大这些已经堕落为当代奴隶制(所谓‘中国模式’)的精神帮凶机器。”[2]不过,这篇本来就不意发表的文章一直没有写完,我毕竟希望给母校改正、创新的机会,也珍惜两千名同级同学中哪怕是不理解自己信念的同学的感情。
即使在当代中日关系最黑暗的日子里,我在中日当局的压迫下,也从来没有改变对同班加速器专业十几位同学(1/3在国内,2/3在美国)的情感,也同样尊敬工程物理系(以及后来分出去的物理系)绝大多数同年级的同学、老师和师傅们[3]。但我几年前通过一篇单纯技术创新投稿的小事[4]知道,校方仍然握有1980-85年因为我参加、要求差额选举学生会而在毕业时取消我的预备党籍资格、发配兰州等见不得人的卑劣材料[5]。所以,尽管可以进出中国了,我丝毫没有返校参加今年的毕业30周年纪念的兴趣。本来,我正好认识负责编辑《清华人》80级30周年纪念专刊的另一个系的同学,也想为校方提提建议[6],但我还是没有投稿,免得又遇到被拒绝刊登的尴尬,伤害了难得的同学感情。
但是,我终于遇到了一件不得不捍卫自己思想信念的事件:以80级全体校友的名义,每班向校图书馆捐赠一个桌子。
我丝毫不质疑每一个组织、参与捐赠的同学的诚意[7],问题在于:经历了30年的国内、国际政治经济变迁和人性的悲喜丑剧,为什么还有这么多清华同学热衷于无视、压制别的同学的意愿,非要以全体同学的名义向校方效忠呢?我很欣慰看到有一些在美国的同学理解我的人格原则,只能以个人(或得到全体同意的集体)的名义捐赠[8]。既然不可能劝阻惯于以全体名义行事的中国特色规则,我只好卑微地请求任何人用全体同学的名义行事时加上“(赵京除外)”的小注。经历过被开除预备党籍和国籍的精神历程,假如2000名80级同学中的1999名同学同意以全体的名义捐赠给校方,我宁愿请求被开除校籍。
遗憾的是,“清华大学1980级全体校友”最终还是被校方(见今日署名的“清华大学教育基金会”荣誉证书)嘉奖了。这是清华教育的悲哀的一个缩影,从政治、经济到文化、商业[9],清华什么都是,唯独不是一所大学;从学位[10]、名誉到权力、资本[11],清华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truth(真理/真实)和freedom(思想与学术自由)。
赵京,中日美比较政策研究所,2015年7月14日,纪念倡导“自由平等博爱”原则的法国大革命226周年[12]
7月16日追记:此文发表后,几位80级工程物理/物理系的同学迅速联系有关方面,作废了7月14日发给“清华大学1980级全体校友”的证书,为“清华大学1980级校友”颁发了同样日期、号码的证书,朝truth和freedom接近了一些。我不由得联想起当年的一个美好梦想:理解万岁!
[3] 例如,教我们加速器原理的老师得知当年的驻日公使唐**因为勾结日本当局出卖、迫害我而高升到外交部长时,义愤填膺地转告给一些还记得我的老师。
[4] 赵京,“突破毕生难关的汉语文字设想”,2009年9月27日初稿。学校的月刊本来通知我要发表,等我把自我介绍送去后就没有回音了。
[5]这些材料也被用于当年国家教委剥夺我的公派留学资格和外交部剥夺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资格,至今没有任何纸面说明。
[6] 例如,我们学校、特别是我们系(工物/物理)不应该接收败坏师道尊严来娶二十几岁女生的八十岁教授。
[7] 尽管有些同学在捐赠宣传中,说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校方赐予的机会。
[8] 大约十年前,硅谷的一位80级校友组织以个人名义捐助的“勤学金”帮助经济困难的在校同学,我响应了。毕竟,无论家庭背景都能考上清华的八十年代还值得留念。
[9] 以“清华”打头的企业往往分文未出,只出售名称就可以与各种私营企业合办公司分成,无本万利,体现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质。
[10] 特别是那些以钱权交易发放的硕士、博士学位。
[11] 例如,今天的媒体广泛报道清华紫光准备以高达230亿美元的重金收购美国芯片巨头美光科技。如果收购成功,这将成为史上中国公司对美国公司实施的最大收购案。
[12] 虽然犹豫是否要写作并公开发表这篇随感,以在法庭上坦然面对五百名雅典公民的苏格拉底以及被革除出荷兰犹太教区的斯宾诺莎为人生楷模,我更有理由信任三十多年前两千名同窗五年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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