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数据显示,人一生中有15%几率(女性是20%)得上一次抑郁症,而我也没能逃脱。
2008年初我因为工作从奥地利搬回美国,感情生活却是一塌糊涂。半年之前与交往五年之久的男朋友A分手,原因有各种:异地长距离恋爱(他在美国),对他有不满,自己心未定、还暗恋着别人,以及很多我几年后才想明白的促因。分手后,肉体和精神上的吸引力如此强烈,我迅速和暗恋对象奥地利人B好上,即使又将面对一段长距离异地恋,理智上说着不,身体却并不受控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进去。
或许在错综万千的爱恋世界里,这其实稀疏平常。但对我,失去前男友就像失去一个最亲的亲人。我每每独处,都会没来由地悲痛,泪流满面。我自责自己是个花心大萝卜,对前男友A心存无穷的罪恶感。有时压力排山倒海而来,会觉得胸口发闷,要使劲深呼吸才能喘过气来。于是那一年里,我开始见心理医生:叙述没能珍惜前男友、失去一段深刻情感的悲痛;叙述自己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叙述沉迷于这个明明没有前途的奥地利男友B的荒谬;叙述不知如何选择的迷惑;叙述自己理智为何不能控制情绪的恐惧和无力,等等等等。每周一个小时下来,我都哭得稀里哗啦的,身旁的纸巾堆成一座小山。然后走的时候说声抱歉,把那堆小山扔到她的垃圾桶里,起身离去。
但是这尚不构成DSM-4(Diagnostic
Statistical Manual-4)所定义的抑郁症,其中9项指标中需要满足5项以上才算。那时,虽然不时苦闷偶尔入睡困难,大多的时候我依然对生活充满好奇和兴趣,像平常人一样每天工作9小时,注意力集中,和睦愉悦地与同事相处共事,还经常和朋友们外出聚餐派对、爬山游玩。
当然,我情绪上的无所是从(失恋的悲痛、对A强烈的负疚、及无力抗拒B的吸引力的迷失),B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对我一筹莫展。他怕那时情绪波荡的我就是正常状态下的我。他没见过独立自信的我,他对我没有信心。说实话,我的确一直举棋不定,不知道和他有没有长期稳定的未来,我并不是一个在感情层面合格的女友。回到美国后的第一个夏天,B特地飞来陪我二周。可是难得的共处,我们却处得很别扭。他可以和我做爱,可是却不愿意亲我,因为我感冒了;他在慌乱无措的时候根本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慰,还很暴力的讲我推开;
当我主动和他交流对于这段感情的感受和要求时,才一开题,他就好像受了人身攻击一般,不愿听我的表道,只是反复嘟嘟道:“(你的情绪/要求)都是你的问题。我请两周的假就为了来看你,我已经付出很多了。”
自私地为了自己的精神状态(for my own sanity),我终于下决心给这样的纠结做一个了结,但我却用了最懦弱的方式:邮件分手,并在他登上回程飞机之后。随后的一个月里,我切断沟通,不接电话也不回邮件。后来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儿我听说他受到极大的打击,有天中午站在街口等红绿灯,汽车轰隆隆开过,他的耳朵突然听不见,进了医院。我真的不是狠心肠的人,之所以会采用了这么不厚道的方式分手,全是因为我内心的软弱。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去解释自己,
更不知道如何应对似乎不可避免的冲突。我自私地想死守住内心耗损严重所剩不多的精神力量,往前走。
时隔又三月,由于美国签证问题被迫在中国长时间滞留。两个多月的空档期,我便用来好好梳理和前男友A的关系,以期调整心态。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突然我又十分想念B,想要和好,甚至有再回奥地利找工作和他真正重新开始的愿望。而当我打破单方面地沉寂, 再次联系上他时,我才知道他经历了我赐予的巨大打击后,正开始一段新的关系中,一段让他恢复自信心的关系(rebound
relationship)
从局外人的角度看,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是B的拒绝对我却构成了最致命的重击——我痴痴地以为我们俩拥有的激情是特殊的,是无可替代的。我对自己的自信心坠入谷地,这一次,我真的陷入了漫天的抑郁。
整整两个月吃不下东西,因为胸口总觉得胀胀的,积满了无处发泄的伤心悔恨、悲痛愤懑、迷惘无助;早上不到5点就会醒,怎么挣扎都睡不着,却又不想起床做任何事情,于是便对着天花板长时间的发呆;每天大部分时间我都郁郁寡欢、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尽管会逼着自己上班,在中国依然跟美国同事写信讨活做,但是注意力涣散。和很多经历过抑郁的人一样,我的精神状态和心情每到夜晚便会神奇地好一点点,而第二天的黎明又是一场躲不过去的魑魅
。
幸运的是,自14岁就离家求学21岁出国留学的我,在这样一个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竟然是在父母的身边!从未和父母谈过感情问题的我,也开始向妈妈慢慢叙述我这一年在感情上的挣扎,那些充满不确定性的选择,和自己选择后的悔恨。妈妈安静地听完,一脸心疼却语气平静,她说:“这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命吧!”我盯着她,惊讶于她的平静,不知她年轻的时候是否也有类似的故事,而她早已释然了。我想起我在美国的心理咨询师重复多次的一句话,“你想让我告诉你,你应该选择A还是B 。我并没有答案,我有的是对你能找到答案的信心。”此时的我就是这样,受着抑郁的折磨却未曾失去希望,因为我有着父母时时刻刻无声的支持。
我急切地想要变好,没有心理咨询师的辅佐,我开始“自救”。我向一些亲近朋友寻求安慰
一些甚至是曾坦诚交心却长久失连的朋友,他们真诚的分享自己类似的经历,鼓励我要勇敢。朋友的每封回信都帮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以及我存在的意义(而不至于卑微到全盘否定生存于世的价值)。我还开始写日记,一旦发现自己夜不能寐,在脑中一遍遍回放过去的感情经历时,便督促自己起身,把所有的情绪都用文字的方式发泄出来。(刚才看了一下,居然有两万多字!)。我把老家书桌的抽屉都翻了个遍,翻看里面放满了地日记本、相册、获奖证书、以及那本于我很重要的高中毕业时的班级留言本。在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的时刻,我想从过去的蛛丝马迹中探寻少时的自己,曾经的我有着什么样的性格和梦想,而这十几年里我的性格改变了多少,是否已经完成了一些梦想,是否还在坚持当时的梦想。我还必须提到帮助我过好每一天的两件事情,给我带来小小的成就感的工作和让我专注现在忘记过去的每日四千米跑步.
在这两个多月的阴霾中,还有一个重要事件决定了我当下生活的走向。
记得收看一个采访四川汶川地震生存者的电视节目,一个小女孩讲述了丧失母亲的艰难心路,让人心痛。而由于国内职业心理咨询师人才的匮乏和良莠不齐,许多幸存者的心理问题得不到相应的帮助,许多的伤痛被当事人掩埋被公众忘却。我想象着自己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去帮助这个年轻的女孩和其他像她一样的内心有创伤的人。这幅图像让我眼前一亮,点燃了灰暗的背景,
成为了我人生的意义。
待回到美国,我便着手申请周边大学的心理咨询专业,历经5年兼修,去年终于结业获得硕士学位。而在此期间,我的感情生活也有了一个俗气的圆满结尾:我遇见我的先生(既不是A也不是B),订婚、结婚、怀孕生女。
我的抑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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