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太孤單》
有個人人,桃兒臉,杏兒眼,一徑兒直把雨恨雲愁添。蓮步輕搖,盈盈回雪面。經年他經商,月還人不還。輕羅小扇,薄紗春衫,倚着那海棠喚:郎呀,燕子雙飛來,奴家太孤單!
《裹被等門開》
繡面芙蓉兩笑靨,更兼那、毛毛眼,櫻桃小嘴襯香腮。
一身風情深有韻,兩點月意任人猜。燈將燃,酒已暖,裹被等門開。
《學詩》
不是香菱,卻似香菱,西廂燈殘詩未成。臥也苦吟,行也苦吟,你道他:花粉玉人,他卻嗔:我是青蓮居士的學生。
《總是笑顏不展》
有人說冷、有人道寒,只緣為俗物,莫怪他、笑顏不展,香收艷斂。堪堪難受也。其實不然。原本是坐也相宜,行也相宜,對飲更相宜,真喜歡。
《楊柳腰》
你道他,楊柳腰,蒲葦骨,原本是裊娜小巧。軟語輕,氣若蘭,都把你魂兒銷。直可比枝上青杏,一點澀,二寸愁,三分嬌弱,他全占了。卻也是菊心梅膽,更哪怕天霜地雪,總在叢邊笑。
《閒敲棋子》
常懷詩書,閒敲棋子,偶撫琴弦。這女中子建、才高八斗,直將咱鬚眉濁物慚。吾輩尋常,他不一般。談經論道說古伐今、滔滔不絕,真堪羨。唉呀,可憐咱、不能口吐珠璣,一筆好寫、如影相伴,真真慘。
《這淒涼叫奴怎捱到天明》
婀娜玲瓏,真正個婀娜玲瓏,簾幕低垂,慢挑銀箏,一字字、直把思煞的人兒念誦。因他為他憔悴死,空樓繡衾鎮日風。本是楚湘女,嫁作嶺南婦。盼宋玉不至,挨殺的、奴日日巫山雲下拾落英。恨他惱他、他去也,音塵絕,黯無聲。手搬廊杆淚飄零。呀,親達達、花前想,酒後思,這淒涼叫奴怎捱到天明?
以上那些句子,是多年前我遇見著的幾個異樣女子,一時來興致,為她們即興而作的。這些長短不一的句子,肯定不是詞,也一定不是散曲的,是什麼,我也說不清楚。我總是胡亂寫一些東西,讓那些喜歡我,“恨鐵不成鋼”的作家朋友,搖頭嘆息。我已不大做正經的文章了,然而我認為寫這些東西很愉快,就寫了。——是的,我已經開始懷疑當下的文學的意義。文學,果真都要板起臉孔說話;文學家,果真都要是政治家、哲學家或者是心懷鬼膽的慈善家嗎。假設果真都要是,我是覺着累,關健是無趣,那我只好不要做“文學”,不去充當什麼文學家了。我寫文章,就如唱歌,第一要緊的是,快樂。
凡快樂的事情,做起來,一定是有趣。
人世到現在,有趣味的事情大抵是不多了。比如工作,要看領導臉色,是無趣;比如戀愛,要給丈母娘買禮物,是無趣;比如居家,要貨款買房子,是無趣;比如出遊,要擠火車或飛機,還要一不小心受到導遊欺騙,也是無趣。如果做些文章,還要顧慮重重、符合規則,或者撈金塊搏功名的,我認為也是無趣了。就不要再說在一篇文學裡去深度考慮人類困惑、世界末日之類的大問題,誠若是,便不若去從政或當某方面的專家,那樣來得會實際有力,至少還有點實在用處。寫文章的,如果終日端起架式一臉高深,不可愛不說,總歸是有點裝蒜,倒不如回到人的本真處自在。這世上的文學,與文人,到如今為什麼會變成這種樣子?功利性鬧騰的。於是做一篇小說,一定要做到哲學或社會學的高度,才算好小說。一個文人,一定要這焦慮那悲憫到不是人的地步,才算是一個好作家,然後發給你一個證件,評定給你一個級別。所以,我常常想,將文學弄到這個份上,還算文學嗎;文人也跟着做到這個份上,倒真不如干別的事情來得省心和實惠呢。
當然,我並不是反對文學有承載,文人有擔當,這些都可以有,然而縱觀國內的一些文章,坐而論道,海闊天空的多,真情實感少。一些作家,住在大城市裡不出去而寫着鄉村,過着浮華的生活不體驗卻寫着苦難,看來看去,也是隔靴搔癢,無病呻吟。其實,好多人是門一關在“造”文章,而非用真感情去“做”文章。造與做的最大區別是,是否真。文章假模假樣的,或悲天呼地,或憐人憫物,文人也變得一臉崇高大義凜然的,神是神些,掉轉身還不是摟着老婆子睡覺。一句話,說到底,時下的一些文學作品越來越離人遠,一部分文人也裝模作樣的不大有人味。從詩經到楚辭,從宋詞到元曲,再到明清小說,其中那些流傳不息膾炙人口的好作品,多屬充滿人情味的性情之作。這些作品,在當時也大多是不大正經吧。當然,我這樣說,可決沒有標榜我以上所引那七段文字的意思,那些文字的壞處一目了然,而我之所以拿來說,只不過想籍此表明一下文學態度,以及文學在我的一點意義罷了。
2009、10、26,支頤窺月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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