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星期天,那时每周上六天课,只有星期日休息,所以异常宝贵。
母亲昨儿晚上蒸了一大锅“金裹银儿”,拿了几个让我给二丫儿姐家送去。什么叫“金裹银儿”?就是把白面、棒子面都发好,之后白面擀成薄片,上面抹一层棒子面,卷起来,然后在切成一段一段的“花卷儿”。蒸熟以后,从侧面看,好像金子裹着银子,特好看。一般母亲总是在棒子面儿里放点儿“糖精”(那时,买不起糖),吃起来又甜又香!在儿时记忆里,除去豆包儿和糖三角儿,这是最好吃的,如同点心一样。后来我一直奇怪:明明是白面裹着棒子面,为什么不叫“银裹金”?母亲说那不吉利!
到了二丫儿姐家门口儿,可把她妈乐坏了,嘴都合不上了:“瞧这赵大妈(我妈姓赵),这是干什么呀?真是的……”说着忙不迭地接过花卷儿,叫二丫:“丫儿啊,别洗衣裳啦,带三儿和大宝玩儿去吧!……”二丫姐正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旁边接水,大肚三儿在旁边儿玩儿水,(那时,全院儿只有一个公用水龙头)光着脚,连鞋也顾不得穿,嘴里喊着:“大宝,帮姐姐把鞋拿出来!快点儿啊……”拉着大肚三儿就往外跑……。
我赶忙从二丫姐家的铺底下,抓着二丫儿姐的两只鞋,在后面追出大院儿。到前面一个拐角处,二丫姐总算停下来,一边喊:“快点儿,大宝,帮姐姐把鞋穿上!”同时坐在路边儿一块砖头上,伸出两只脚丫子。我赶忙过去穿鞋,说是鞋,那叫一个破!暗红色的,麻绳儿纳底儿的系带儿鞋,指不定穿了多少年,前面差一点儿就露脚趾头。我还殷勤的用手给二丫儿姐擦了擦脚底的泥土,擦完后手往裤子上一抹。二丫姐乐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说:“今儿二姐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儿!”
什么好地方?还是西大地。因为是星期天,白天也人很多,跟庙会似的。平时可没有,我还从来没来过。白天可不是什么评书、大鼓、唱小曲儿、相声、快板儿了。一圈儿一圈的都是“打把势、卖艺”的。什么“耍猴儿”的、练武术的、变戏法儿的、吹糖人儿、捏面人的、糖稀画画儿的、……应有尽有。二丫姐带我们去的正是唱西河大鼓母女俩的场子!
原来,这母女俩还会“打把势、练武”!文武双全!难怪二丫儿姐都快跟人家跑了。这母女俩,拳脚、器械样样精通,场子正中靠后放着“兵器架”,虽不是十八般兵器具全,刀、枪、剑、戟一样儿不少。女儿先练了一套拳和一路枪,母亲练的“雌雄双剑”,只觉得非常好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不懂,之后开始收钱。二丫儿姐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别怕,有二姐呢,待会儿才好看呢!收钱的时候,女儿拿着一面小铜锣,凹面朝上当做盘子,嘴里不住地说“多谢大哥、多谢大叔、多谢大娘………谢谢你啦,小弟弟!”等等,母亲居中站立高声呼叫“各位老少爷们儿、大哥大嫂大妈,谢谢捧场,大家千万别走,好戏还在后头!……”。那天给钱的还真不少,粗粗算下来总有一块多!原来,大家都等着看下面的精彩节目,叫做“金枪锁喉”和“燕子衔泥”。
“金枪锁喉”的开始是“空手入白刃”。女儿用一杆白蜡杆身的红缨枪,母亲空手,所以叫空手入白刃。小姑娘用枪是连扎带扫,左刺、右挑,只见枪头如凤点,枪身似蛇盘,所谓“凤点头”、“龙翻身”,风雨不透!既有枪扎一条线的威猛,又有棍扫一大片的雄浑。母亲虽是空手,确是矫健异常。其中翻腾跳跃、辗转腾挪,中间加以什么蟒蛇翻身、鲤鱼打挺,鹞子翻身、张飞蹁马、蹬里藏身的功夫。以臂搪棍,以掌拨枪,丝毫不差,往往枪头紧擦腰身、面颈而过,好不惊险!看得我手心儿直冒汗,二丫儿姐死死的抓住我的肩膀不敢放松。没想到正紧张的时候,大肚三儿突然叫起好儿来了,还拍巴掌,气的二姐狠狠的踢了他两脚!哪儿有半截儿叫好儿的,这不捣乱吗?
最惊险的时候到了,当姑娘双臂用力,抖腕直刺,直奔对方的哽嗓咽喉的时候,母亲不躲不避,猛的向后倒退两步,双掌扣住枪身靠近枪头的部位,然后用喉骨和双掌的合力,奋力抵住枪尖,之后女儿用力、母亲也用力,两力胡交,愣是把白蜡杆儿的枪杆儿抵弯!这还不算,母亲双手骤然松开、双臂横伸,同时,来了个金鸡独立、大鹏展翅,只用喉骨,锁定枪尖儿,直至把枪杆儿弯成差不多90多度的弧型。看到此处,周围观众一片惊呼声、赞叹声、掌声。……二丫儿姐给了大肚三儿一个耳刮子:“快叫好啊!”大家一起鼓掌、叫好儿。二丫儿姐还蹦了两蹦。这大肚三儿也真是笨得可以。
之后又开始再次收钱……这一收,钱还真不少,观众高兴,母女俩更是高兴。只见母亲双手一抱拳,朗声说道:“谢谢各位捧场!没别的,我们娘儿俩再给大家露一手儿,算是免费赠送!大伙儿千万别走,容我休息片刻,后口水,润润嗓子…。”
这一说,谁还走啊,只见母亲喝了几口水,女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用说是我二丫儿姐递的毛巾,我当时心里那得意劲儿就别提了,瞧我二丫儿姐,多棒啊!
休息片刻,母亲说道:“我们这一手儿,叫“燕子衔泥”,是我们祖传绝技,今天露给大家,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有内行的您多多指教,外行更好,您没事儿看看热闹儿!”
说着话,两母女已分开十步有余,分站在场子两头儿,只见母亲从“镖囊”(裤腰右后侧一个小锦囊)摸出一只镖来,有三寸左右,前尖后阔,带着不长的黄穗儿。变步拧腰、旋风腿打旋儿之后,右臂在身前转360度,之后斜展,只见黄穗儿镖顺着母亲的食、中、无名指之间激射而出,直奔对面女儿的面门!女儿更不怠慢,眼看镖头打到,距面门切近的时候,蒙一侧身儿,让过镖头,来了个凤凰点头,一张凤嘴,把正在快速飞行的镖,横着一口叼在嘴中!
掌声骤起,叫好声连成一片,把我和二姐、大肚三儿都看呆了,大肚三儿的舌头都快缩不回去了。好家伙,真厉害,我心中暗自惊叹。
这以后,二丫儿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更高大了。不过呢,二丫儿姐也有不如我的地方,听说她“学习”不好,虽不是特别差,顶多也就是个将及格。她妈老骂她“没心没肺、疯丫头片子、败家子儿”,弄得我特别讨厌她妈。我妈是跟我一头儿的,也喜欢二丫儿姐。二丫姐多好啊,除去“学习”,二丫姐唱歌儿好听、还会跳舞,特别是“跳皮筋儿”,从来就没输过!我得想个法子,下星期天,还让二丫姐带我们上西大地!
所谓:主意已定心神安,但愿万事两头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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