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人 CAR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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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看看这张久经风霜的脸吧。
这是一张遍布沧桑,久经风雨,坚忍不拔,带着坚定微笑,但充满希望和信心的脸。
他的名字叫 CAROS,56 岁了。家中有六个孩子,他是最一般巴西劳动者的形象。
如果他在 20 岁,那应当是很英俊的:如稍加化妆修饰,大概可与英国著名特工 007 比美,但,他只是一位拾荒者。
他白天中午后,也去小酒吧坐坐,一边喝杯啤酒,一边沉思。
在傍边,就停着他的垃圾板车,那几乎像一部小马车,两只轮胎竟是汽车用的,但用在他的板车上面,颜色却格外黑黑,带来了份外的沉重感。而他,就像一只老公马,从社区街道往返慢慢拉着,从极大的坡度上下挣扎前进,于是我怀疑他怎么能拉动。
他很少说话,累极的时候,他会到他板车下睡觉休息,那就是他半个家。
一日夜半,溜狗,那狗狗突然狂叫,在拐弯处他正休息,那狗历来势力,习惯以衣帽取人,只见狗狗立即向 CARLOS 扑去,他却稳坐不动,笑笑对那狗说:
“狗娃娃,不要这样,要文明安静。”
我表示抱歉,停下,和他聊天。
“狗是很忠诚可爱的,好狗好狗呀,这是德国名狗,我家也养了两条。”他说。
“我知道它是绝对不会胡来的,你看,它害羞了不好意思了,它眼睛开始回避我。”
“你家在哪里?也养狗?”
“几乎所有的名狗我都养过,不过,现在是不多了。”
月色皎洁,十字路口安静的很。一位 70 岁的守夜巡逻老头经过这里吹起口哨,表示
一切平安无事,他也干了 20 多年了。我手上有包浙江的立群好烟,分给他们抽抽。
“这位先生 CAROS ,可是一位好人呀。”老头点着烟说。
“这片街区,就是他的地盘,他就指望这里的居民生存,他信誉很好。”
“他从上午 10 点到半夜就是这样工作和生活的,这车,就是他的半个家。”
“你知道吗?他曾经是工程师,也是小有名气的足球队员呢。”
“这样?”我有点吃惊。但 CAROS 笑了:
“只提现在,不讲过去吧,像小吧的费利老爹,你知道吧,那曾经是这区的老大,
也曾经呼风换雨,风光的很呢。”他加了一句。
费利老爹是位 80 岁意大利老人,糖尿病的管子整天挂在胸前,也经常在小酒吧。
我始终想起那老头微笑的往话:
“我年轻的时候呀,那追我的姑娘和我骑过的马儿一样多,我只能驱马快跑。”
人物呀,曾经都是人物,中国这样,外国也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都市白居实在不易。
我暗自感慨起来。忽然想起,那费利老爹竟好久没有出现了。
2.
发愁的是一批 UPS 铁家伙过时报废了,只能扔掉。本来想找个朋友帮忙弄走,现在突然发现了 CAROS, 于是决定请他来作:巴西人更好,不算收购,算垃圾处理吧。
在巴西中国人的家,总是巴西人关注的重点,自然更是强盗们的重点。很多有豪宅的中国人都倒了霉,比如老皱,在买了一座豪宅的时候,那高兴自豪劲头不打一处来。
之后就来了强盗,以后就绑架他的小孙子,再以后他舍弃了那豪宅,搬到公寓楼去了。自然,那豪宅挂了牌:廉价出售或者出租,但等于白挂,不会有人来买。开始他选择居住区域就错了,于是那豪宅任凭风吹浪打,终于从荒凉到失色,落得个无言加叹息的结局。于是,低调加朴素,成为巴西华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几日,我对 CAROS 说:请你来帮忙吧,我有些废品要处理:但是有个条件,要将那仓库打扫的干干净净,全部清除出去。
如约,他来了。我们华人重礼貌,先和他聊聊,喝了两瓶啤酒:
“不忙,我们中国人最尊重劳动人民,听说你也曾是知识分子工程师?”
“哈哈,现在我还像工程师吗?其实巴西的知识分子赚钱不多。”
“银行,广告业等,尤其政府官员,他们赚钱最狠最黑,巴西的贪污腐化没有治。”
“哦,那么还有什么行业赚钱容易?”
“哈哈,比如办教会,当牧师 .. 租间大仓库,用最美好的词语用上帝呼唤穷人,于是人滚滚而来,到了选举的时候,每票都是钱 .. ”此语吓我一跳。
“有钱的总越有钱,没有的总没有钱。现在买部车月付 200 元就让你开回家,分多年付款,傻瓜穷人只顾眼前,银行财团控制了一切。”
“穷人懂什么?其实巴西人只要有甘蔗啤酒喝就满足了,只要能跳舞,有足球看,他们就满意了。”
“马克思的资本论是很正确的!”他非常肯定的说。
我吓了一跳。
“是呀,马克思是我们老家的人,我祖上来自德国,但是德国最后毁在希特勒手上。
我们是一战败后移居巴西,后来祖上不事生产,败落了 .. ”酒劲来了,他话多起来。
“不过,你的混血似乎不象德国人呀。”
“我的爷爷搞了黑女人,怪怪,他竟喜欢黑女人,就是我奶奶,她才 15 岁。”
原来如此。
“以后,我大学毕业,做工程师,但是老板将一件工程责任归罪强加于我,我失业了。”
“开始我要控告他,不赢,以后就不干了,决心自谋职业,于是开始了拾荒生涯。”
“那么,你家在哪里?有孩子吗?”
他眼睛变大,突然精神焕发,他掏出了照片一张全家福一张是他读大学的女儿。
“这是我的女儿,她漂亮吧?”
那是一位黑发妙龄女子,眼睛大大,微笑着,妙不可言。
“她在读私立大学,我发誓要供养她毕业 ... 还有,这三个小家伙,都在读书。”他指着那照片说。
“再苦再累,我要拼到底。”
我吃了一惊:我小看他了。
3.
他住在近郊。
“我就是演员,工作需要,这里我就穿这身。我对家里说,我有份好工作,工资很不错。全家甚至邻居朋友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是,大家只相信钱,当然,当我回去,一副老板派头,全部西革,衣冠楚楚,金丝眼镜,手中总有钞票,我要养活一大家人。”
“没有人知道我做什么,他们不需要知道我做什么,或者说,知道我做什么对他们不重要。”
“你看到,在这里,我很少说话,您是外国人,我会放心,就对你直说。”
他开始工作。他也绝对不问我什么,只是按照我们约定动手了。
他累的汗流满面,整整一吨多,他用了近两小时搬走,之后他将那仓库打扫的干干净净。
“等等,,”他说:“我觉得你这里有白蚂蚁的痕迹了。”
他拿来一种美国的杀白蚂蚁喷筒含药,带上他自备的橡皮口罩,在那仓库上下喷杀。”
“这是免费服务。”他说:“对于我的客户,要做最好的服务。这样会杜绝它们再来了。”
我感动了。
“那么重一车,你能拉动吗?来,再喝点,休息一下,是否要冲个澡?”
“不敢,不行。我们这行的行规,是绝对不能做的。”
一切搞定 , 他要休息一下。
“ CARLOS, 请问在这个区,有多少你这样的拾荒者?”
“有九千人吧,整个圣保罗有 30 万人从事这个行业,还有自己的行业协会。”
“那么,这些废旧品你是要卖掉给收购站吧。”
“不错。是这样,分门类按照标定价格卖掉。”
我突然想起中国的废品收购行业,那些拉着小车在马路上吆喝的人 ..
“但是价格,在巴西管理到分门别类非常精确的地步。比如对于金属,您这废品中价格最高的是电瓶中的铅,之后是铁。但是,在卖出的时候先要破碎,精确的计算它们各自的重量,我们买卖双方就都不吃亏。”
“政府对于各种废品材料都有准确的定价,而且对于回收品是现金支付的。”
“现在,废品越来越多,淘汰越来越快了。”
一座巨大的都市,他们如同清理工,正在变废为宝。
4.
一周后,他送我一件礼品:一双最好的巴西橡胶拖鞋: HAVAIANAS 这个品牌在中国很名贵,据说一双要 200 多元,还买不到。
过了一年,一天夜间 12 点,他依旧在街口徘徊往返,他几乎完全为了住家的方便,大家休息他老在工作。这是最近一次,与他一块喝可乐。
他说:“最能赚钱的是美国的可乐,除去水,就这塑料瓶原料也涨价,听说中国也来巴西买。”
于是想起前面文章中的老叶,和他那些女人们,还有那把大火。
这次 CALOS 心情特好,他说:
“我那些老同事都被炒油鱼了,还不如我玩垃圾。他们更惨,什么都不好干了,赚不到钱。”
“我邻居的米勒原来是巴西航空公司的工程师,现在也失业被炒了,那航空公司被卖给私人公司了。他每天来上班就有 15 元生活费,哈哈,还不够吃快餐,要不来就自动滚蛋。” 巴西的下岗比中国狠。
“我们的前任主管在街头卖饺仔,一天能赚 50 元。”
“哦,忘记了,不好意思,想问你现在每月能赚多少?”
“ 6000 多元巴币吧,【约3500 美元】,
相比之下,我感觉中国的综合待遇和赎买政策比较巴西,或许更好一些。
“不过,到现在,我最满意的是我内心的满足,我全家都认为我这位老爸地位高升了,工资增加了,做到老板了。我答应女儿毕业以后,我会给她买辆名牌汽车。其实我一直在表演而已。”
“不过,这车,我确实是越来越拉不动了,但是我会买辆旧汽车。”
“还有,我当了头,因为我学历高,开始要进入这区的行会领导阶层了。”
“不过,最命的是,我总在不停化妆表演,死活不能让我家知道我只是一个收破烂的。”
我笑了,他也大笑起来。
“其实。我想,我们不管是谁,从要饭的的到总统,都是演员。”
他捡起地下一个可乐瓶,之后一脚塌扁,一边指指那扁可乐瓶,幽默的做了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