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殘疾

                           李公尚

林一兮每次帶着兒子天樂•格林去醫院，情緒都壞到極點。她覺得帶孩子來這種地方，實際就是承認了自己的失敗。當初，她兒子一歲時，同齡的孩子已經學習走路，她的孩子還不會站立，她以為是因為她和丈夫結婚晚，她高齡生育導致孩子發育遲緩。後來，她當醫生的丈夫格林先生覺得不對，送孩子去醫院檢查，發現孩子因出生時大腦積水，留下了後遺症，造成了孩子下肢癱瘓。

林一兮無法接受這一現實。她決心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這一不幸。她辭去了律師工作，全副精力訓練孩子學習走路。但直到天樂九歲，才能在她的幫助下勉強站立。她開始強迫孩子學習走路。孩子拖着軟弱的雙腿，扶着牆咬着牙向前挪動的樣子，讓人感動。她為此非常苦惱。後來，她丈夫聯繫了美國一家最好的矯形醫院給孩子做手術，每次手術，都把孩子的腿骨打滿鋼釘或填充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新型材料”，讓孩子痛苦得幾天幾夜寢食難安。兩年來，每當她看到兒子手術後咬緊牙關向她微笑，她都揪心地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帶孩子來手術。

那天，林一兮帶着天樂第十一次來到醫院，看着天樂像待宰的牛羊一樣被推進手術室，她焦躁不安地在候術室里來回走動。等她稍微平靜下來，才發現候術室里有一個女孩兒靜靜地坐在角落裡。她無意中看了女孩兒一眼，注意到那女孩兒坐在輪椅上，脖子彎得抬不起頭。她驚奇地盯着女孩兒看，女孩兒覺察到她驚訝的目光，努力地扭轉身子，別過臉來對着她，露出明朗的笑容，然後向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咳！我是海倫。來這裡做脊椎矯正手術。”

林一兮和海倫握了一下手，點點頭。海倫說：“我是殘疾學校的學生，也是這裡的常客。我患小兒麻痹症，從小到大做過很多次手術。可是，這次手術的費用，是我自己支付的。”

“你自己支付？你沒有家人嗎？”林一兮驚奇地問。她知道手術費用非常昂貴，為了給自己的孩子做手術，她已經花光了她和丈夫兩人的積蓄。海倫仍然動人地笑着，搖搖頭說：“我現在不再需要別人幫助了，我有能力去幫助別人。”“可是你，我是指你的身體……”林一兮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

海倫的笑容更加燦爛，說：“我的身體，可能和別人有些不一樣。可是我的大腦和雙手，能做很多事情。我們學校的老師告訴我：只要我們對別人有用，我們就不殘疾。我今年十六歲，學會了編寫電腦程序，和一家電腦公司簽有合同。我編寫的為癱瘓或無法移動自己身體某些部位的人開發大腦控制裝置的程序，獲得了獎金。”

林一兮聽了心頭一震：面前這個女孩兒，看電腦一定要別着身子，歪轉着彎曲的脖子才行，長時間這樣在電腦前工作，需要克服多大的痛苦啊！她情不自禁地說：“你真偉大……”海倫說：“這沒什麼，如果你能見到我們的老師艾麗絲小姐，一定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偉大。她從小就沒有雙手和雙腳，用嘴咬着一支餐叉，在電腦上教我們所有人編寫電腦程序，她的口腔經常被磨得鮮血淋淋。她幫助我們成為對別人有用的人，讓我們不再殘疾。”

林一兮眼裡充滿了淚水。護士走進來，推着海倫走向手術室，海倫努力別過臉向她笑着，明亮的微笑里，充滿自信和驕傲。

從此，林一兮不再帶孩子去醫院。她和兒子天樂一起在一所社區學院報讀了一個電腦繪畫班，兩人成了班上最大和最小的同學。天樂從小喜歡在鋪滿地板的紙上塗抹作畫，自從學習用電腦做為工具後，他的聰明才智得到極大的發揮。

五年後，林一兮和兒子天樂都成了電腦繪畫的專家。前不久，華盛頓DC的美國國家藝術館在修復十六世紀一幅埃爾•格列柯的名畫時，委託她們母子用電腦繪製出畫中的背景色調。

林一兮和天樂把自己的部分收入捐給殘疾人學校，用於為艾麗絲老師和海倫等人集資購買用舌頭通過牙套上的觸式開關來控制電腦的裝置。天樂用自己的微笑和成就，向每一位新認識他的人證明：只要我對別人有用，我就沒有殘疾。

                              2015年9月4日

                              於美國華盛頓D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