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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娇子: 高考篇
   

     公元一九八零年春的北京提前进入了夏天的节奏。

     来自太平洋上空的强大暖气流篦头发似的把京城篦了一遍又一遍,随后就安营札寨了。似乎一夜之间,短命的春天就被打发着上路了,肃杀的冬天更成了遥远的记忆,气温就像我体内骚动勃发的男性荷尔蒙一样节节上升,终于在五月初的某一天升到了摄氏30度,创了当月高温的记录。那时候空调还是稀罕东西,只在涉外宾馆和某些大商店里有。大院里的游泳池也还关着,饺子无处可下。怕热的主儿除了躲家里开着窗户大汗淋漓地狂扇扇子,就是等太阳下了山感觉有点儿凉意的时候身上挂几块儿布在外面转悠了。于是,大院外面那条僻静的街道天黑以后开始有人气儿了,或者说变成一盘色味俱全的荤菜了。昏暗的路灯下,光着膀子的老爷们抠着脚丫子吆五喝六地扎堆儿敲三家儿拱肥猪;腋下森林一览无余的半老徐娘晃着扇子东家长李家短地嚼着永远嚼不完的舌头;满脸青春痘的半大小子混在中间起哄架秧寻衅闹事,发泄体内多余的精力。卖冰棍汽水的老头老太太也来这儿凑热闹,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着,抓紧一天最后的商机。

    这种赤裸肆意的喧闹总是莫名其妙地吸引着我。说真的我对这种坐地炮式的市井娱乐并不感冒,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对我来说档次太低了。我没兴趣看他们打牌听他们胡扯与他们同乐。我在我的世界里自得其乐。我只是需要来点儿刺激,一种感官的、对下半身的刺激,来充实我并不空虚的内心世界,而这些肥瘦不均的肉制品和释放出来的气体总能满足我的需要,给我带来一种喷薄欲出的冲动和快感。这段时间里,我会在晚上回家的路上绕到这条街上,假装漫不经心地在尽收眼底的肚脐和半遮半掩的乳房中穿过。我用闲散的目光,扫过干瘪老头前胸的排骨和少男脸上错落的疙瘩,最后落在那些时隐时现、不甚丰满的乳头上。“怎么长的!真他妈邪性。” 我嘀嘀咕咕地感叹人体的多样性和各部件之间奇妙的组合。然后.....没有然后了,我感到股沟间一阵兴奋的骚动,感到无法抑制的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地奔腾。我屏住呼吸,加快脚步,以太监接旨的速度逃离此地。

     激情过后是脑死亡级别的虚脱和茫然。不过,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很快,我的强迫症就发作了。于是,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令我又恨又爱欲罢不能的一亩三分地:一摞摞课本和各种复习资料。我赤条条地坐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小屋里,对着电风扇的热风,一遍又一遍地往大脑里填塞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名词和概念,力图一网打尽五千年的历史和文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地理和英特纳雄耐尔的洋文。一年以来,这些令人讨厌的东西已经像晚期癌症一样在我的脑细胞中扩散,几分钟的大脑缺氧不会产生任何的副作用。国父说什么来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瓦西里也说了,面包会有的。他妈这该死的高考也会结束的。

     在距离一九八零年的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我荡漾的青春期翻开了新的一页。我十七了。我自认已经成年,发育正常,有充足的IQ和荷尔蒙来支持我一天24小时疯狂的智力和生理活动。白天,我像个高速运转的马达,穿梭于各种补习班之间,最大限度地挖掘大脑的潜力。夜深人静之时,我终于能够安静下来,在男性荷尔蒙的渲泄中寻求片刻的解脱和遗忘。

     我,北京人氏,性别男,职业学生,姓赵名凯,大家叫我小凯,也有人叫我凯子。在某些人眼里,我不算个好学生,这并不是说我像街头小混混一样整天游手好闲打架斗殴惹麻烦,而是指我脑后的反骨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也就是说,我不守规矩,尤其是学校里那些我不喜欢的规矩。我是个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自恋狂。对此我很自豪,因为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自称是自恋狂的。我有。因为我是个英俊潇洒大脑发达荷尔蒙旺盛的男人。我自视甚高,自我感觉一向良好。对于参加肉少狼多的高考,我有绝对的自信。我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天降大任于斯人”、“天生我材必有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类阿Q式的至理名言。我报考的第一志愿是北大,第二志愿还是北大。我不将就,因为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耗掉四年的青春。

      我是家里的独苗儿,过生日是必须要庆祝一下的,也就是说要开撮了。那时候不讲究晚会蜡烛蛋糕礼物这类小资的俗套,过生日就是一家人凑一起吃一顿,至于吃什么在哪儿吃,那就得掂量掂量钱包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了。那还是大锅饭的年代,绝大部分人属于穷得叮当响的无产阶级,虽不至于饿死,也要为一日三餐绞尽脑汁地精打细算。好在当时实行计划经济,物价便宜到以分计算,一般京城居民还是有财力到外面下下馆子开开荤。钱包不太鼓也不讲究吃喝的工农兵们可以到街头巷尾的小吃店饱餐一顿猪下水加大碗面;有行政级别的政界知识界人士工资较高也讲究点儿口味,到高档餐厅亨受一下可以称得上是美食的大餐,也贵不到哪儿去。

     我最喜欢去的馆子就是北京展览馆边儿上的莫斯科餐厅。我爸是洋派人物,爱吃西餐,这爱好传到了我这儿进一步发扬光大了。我隔三岔五地惦记着去那儿开洋荤找饭局,另外也偶尔光顾一下新侨东方等距离较远的餐厅。北京人称莫斯科餐厅为“老莫”,即是爱称也省了那个不招人待见的地名。“老莫”和北京展览馆一街之隔。沿着北展西边儿那条僻静的街道一直走下去,到头儿就是“老莫”的入口,雕着花纹的大圆柱子顶着个高高在上的半月形穹顶,典型的俄罗斯牌楼,和北展那个克里姆林宫式的尖塔遥相呼应,形成一片俄式建筑群,乍一看以为老毛子圈了个租界。“老莫”的菜式是地道的俄罗斯大菜,罗宋汤鸡蓉汤法猪排烤杂伴都是它的招牌,在京城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西餐风味餐厅,绝对盖过有点儿不伦不类的新侨。

     生日前二天的晚上,我坐在屋里盘算着怎么去打通我妈的关节,借生日到“老莫”撮一顿。我妈是一家之主,一切她说了算,绝对独裁,我叫她斯大林分子。我呢,己经想当然地把“老莫”列入了计划,急不可待了。咱北京人特别注重脸面,讲究的就是个档次。在“老莫”过生日那绝对是件又排场又体面的事儿。我甚至拉了个晚餐清单:鸡蓉汤、土豆沙拉、法猪排,罐闷牛肉和奶油烤杂伴。都是我百吃????厌的最爱。对达拉斯兔肉有点犹豫,没吃过,但听说有补脑的作用,记下来算个选项。写着写着,心情逐渐兴奋起来,浑身燥热,于是又感到了那种熟悉的骚动。我推开桌子上那些讨厌的课本,转身斜靠在沙发上,挺直了身子,看着我那“小朋友”如旭日东升般徐徐升起,渐渐地从一个松驰无形的软体变成坚硬挺拔的圆柱。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由小到大由软到硬的变化带来的快感,想象着“曼娜回忆录”里的场景。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勾搭 “小朋友” 的,或许是几年前看了那个手抄本以后。不过我承认我在这方面仍然是个白痴。我曾经试图和一个据说很有经验的发小儿探讨一下,学习学习,结果遭到当头棒喝,“别动那玩意儿,” 这平时嘻皮笑脸的孙子突然人模狗样变得很严肃,“越动越小,最后没了。这叫阴缩。”  

     我他妈还没白痴到相信这丫挺满嘴跑舌头的鬼话。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锁上屋门。

     “老莫”的生日宴计划到我妈那儿搁了浅。她说给我好好呆着准备考试;她说我要是考不上就成了没人待见没前途的待业青年。姥姥说考不上“就去街道工厂糊纸盒”。姥姥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一辈子没上过班,但知书达礼,识文断字,一直对表姐初中毕业后被分到街道小厂去糊纸盒耿耿于怀,时不时唠叨唠叨吓唬吓唬谁。由此“糊纸盒”成了家里的忌讳。我表示异议,强调我为考试准备充分,认为去“老莫”补充营养对考试是非常必要的。我妈恼了,脸绷成了扑克牌,死盯着我问是不是半个月前刚补充过了。她指的是我和补习班的海洋、小尹和何子上月底在“老莫”聚餐,给何子送行。本来想瞒着她,以免落下话把儿,后来不知怎么说走嘴了,她就记住了。

     海洋、小尹和何子是我在补习班的哥们儿。何子为高考从西北来京借读。补习班结束,何子即将踏上归途,回家待考。临走前,我、海洋和小尹凑钱请他吃了一顿他没吃过的西餐。 何子在班里是我的同桌。第一次见面时觉得挺纳闷儿,这小子五官倒也端正,可这脸蛋上怎么总是一幅东方红太阳升的景象?红彤彤得像是涂了胭脂,皮肤也透着糙点儿。后来才听说这是地理和气候的原因,那地方地势高日照强,人人都这模样,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何子人挺厚道,学习也非常用功,可似乎总是不得要领,模拟考试的分数一直上不去。为此,他走时显得很忧郁。

     小尹来自京西某大院,是个温文尔雅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他是二进宫的老手,显得很从容很有经验,慢条斯理磨磨蹭蹭得让人窝火。我俩的共同爱好是逛街。在补习班进入走火入魔要死要活的最后阶段前,哥儿俩不时结伴出游,到西单王府井大栅栏去压马路。

     海洋和我交往最多,时间也最长。我俩都以外语为主。他的目标是国际关系学院,我是北大,所以经常结对练习英语口语。海洋是复员兵,有身板有长相。说到海洋的形象,那绝对是王心刚那档次的。没见着他之前,我坚信世界上的美男子除了八一厂的王心刚就属我了。一见着才知道敢情不是这么回事儿,于是竟然有点自形惭悴的感觉。再者说了,如果把岁数算进去,王心刚也得后面稍着去了。这么想想,心里也就平衡了。大概是走过江湖当过兵的缘故,海洋为人老成稳重,或者说老奸巨滑,看你怎么理解了。和海洋混在一起,除了饱眼福之外,脑子也歇了,因为他手脚脑子都勤快,又乐于助人。有人说他是活雷锋,我就说别他妈恶心我们哥们儿,海洋比那个武大郎不知道强多少倍。

     那天饭局上何子吃了不少牛排,算是开了洋荤。我照例点了罗宋汤和罐闷牛肉。哥几个胃口不错,风卷残云般把能吃的一扫而光。闲聊中,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免提到高考,顿觉语言贫乏,除了打哈哈的废话以外就没词儿了。分手时也只是说说一切顺利一路顺风之类的套话,一时竟然感到有些尴尬。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之交”吧。走岀了考场,我们又会成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陌路人。

     有了这次聚餐的话把儿,“老莫”的生日饭局彻底泡汤,胎死腹中。生日那天在家吃的炸酱面加上我平时喜欢吃的几样菜。这炸酱面中的酱是我姥姥和我妈的绝活儿,据说秘方是从我太姥姥那儿传下来的,到我姥姥那儿又加了几样调料,从五花肉改用里肌肉,将就我不吃肥肉的事儿妈毛病。这样炸出来的酱就一个字儿,“香”。我虽然不喜欢吃面条,但对这祖传的炸酱面还是情有独钟的。饭桌上狼吞虎咽一通海塞,这生日就算是过完了。

     随后的那个星期的课只能用“走火入魔”来形容了。各个补习班都进入总结押题阶段。老师们纷纷拉出清单,划出重点,进行最后的指导。我也豁出去了,吃喝拉撒睡除外,其它时间都在死记狂背所有的重点考题,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和“小朋友”亲热了。我甚至一度确信我那东西从此玩儿完了。

     时间在最后的疯狂中过得飞快。转眼离考试只有一周了。到星期天上午,就剩下周末历史强化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课了。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为的是占个前面的位子。历史是我的强项,靠着它拿分,因此不敢掉以轻心。讲历史的胡老师是京城有名的押题高手,人称“胡圣”, 参加过高考出题和阅卷。他的课场场爆满,一位难求。我是通过在教育局管事儿的亲戚才得以挤进他的周末强化班。按惯例,最后一堂课是胡圣“露峥嵘”的时刻,是万万不能错过的,并且一定要记下圣人讲的每一个要点,否则以前的就白上了。

     早上我妈说我整晚上睡得跟死猪似的直打呼噜。“我打呼噜? 没听着呀。” 我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应付着,一边心里犯着嘀咕。我一向把打呼噜看成是乡下人和体力劳动者的专利。我,一个见过世面的城里人,一个命里注定的脑力劳动者,打呼噜?恶心我不是。不过我确实记得昨天晚上似乎有点儿什么。做了个梦?慢着,那好像不是梦。我想起昨晚上试图勾搭“小朋友”,联络一下感情,但不知怎么没等折腾完就睡过去了。值此多事之秋,我对发生在身上的任何生理现象都敏感到了神经兮兮的地步,尤其是我下边那点儿破事儿。前天一见着海洋就颠三倒四地跟他说我完蛋了,起不来了。见他一脸茫然,我干脆直说是那玩意儿罢工了,天天趴着不起来,问他有什么秘诀偏方儿,因为我听说这哥们儿练气功懂中医。丫挺的眨眨眼楞那儿了。这傢伙是犯傻还是装蒜?我不依不绕死皮赖脸地追问:“你们当兵不玩这个吧,啊?。” “嗯.....偶尔.....暗地里。” 他显然对我古怪的言谈有点不知所措,张口结舌磨叽半天才磞出这几个字,随后连忙岔开说:“等考完了跟我练练气功,有好处。” 接着又讲了一通气走丹田的大道理。我耐着性子听得云遮雾罩,但既然海洋说有好处,就试试吧。当下约定了时间地点,准备考完就开练。

     紧赶慢赶还是没占上前排的位子,只好将就着找个靠边儿的坐下,挤在两个女生中间。两个小丫头脸蛋通红,看样子也是刚赶到的,从她们身上传出香皂和汗水混合而成的一种淡淡的说香不香说臭不臭的味道。我用眼晴的余光居高临下地左右扫了几遍,断定这二位均属发育不良丰满不足的一马平川型,胸部乏陈可善,只好索然无味地回过神来,翘首期盼着圣人降临。

     胡圣坐着他的专车飘然而至,象往常一样,打扮得一码整齐: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配笔挺的浅灰色西装裤和锃亮的皮鞋。胡圣是个矮小干瘦的老头,满脸皱纹,头发稀少但梳理得一丝不苟,身板笔直,两眼炯炯有神,目光犀利,一看就知道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他讲课废话不多,直入主题,一是一,二是二,条理非常清楚,极适合我这种强迫症式的病态背书狂。所以上他课狂记笔记。据说把笔记都背下来,应付高考就差不多了。

     胡圣真是天生教书的料,气场强大,镇得住场面,一进来就如同神仙下凡一样让人充满了希望,好像高考考题已经在那儿招手了。那天他的预感似乎也极好,翻来覆去地强调几个重点:文景之治、安史之乱、张骞出塞、戊戌变法.....。老头儿眼睛瞪得溜圆,不断地挥舞着两根儿瘦骨嶙峋的小细胳膊,声音嘶哑地强调着他说的要点,“要重点做为名词解释和简答题记,基本史实和时间脉络一定要掌握。” 胡圣金口玉言,底下没人出声,只能听见嘶嘶啦啦的喘气和记笔记的声音。

     听着胡圣圣诣一般的敎诲,我也象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了。我和文帝景帝张骞之流纠缠也有一年了,感觉就象养了一群令人讨厌的妃子,想着心烦,没有还不成。现在老头既然挑明了,那就再忍几天,也算是没有白烦恼一场。

     一下课,讲台前就挤满了还想从胡圣嘴里再挤点儿什么出来的好事者。我也站起来准备到前面再瞻仰一遍圣人。突然有人在我膀子上狠掐了一把。“哎呦!我操你.....” 我疼得跳了起来,疾速转体180度,然后把问候语的后半句吞了回去。一个黑不溜秋粗皮糙肉细眉小眼又高又胖的丫头正似笑非笑地瞪着我。

     原来是老相识“大姨”,大热天穿着件看着不伦不类的假军装,领口敞着,袖口挽着,一副红卫兵的气派,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别搞错了,“大姨”不是我姨,是我小学同学兼反潮流战友,姓王,单名一个怡。王怡比我大一岁,在家排行老大,因为她妈是满族,大家都叫她“大格格”。后来不知道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不恰当地把 “大”和 “怡” 放一块 了,于是“大格格”在外面成了“大怡”。叫着叫着,“大怡” 就被恶作剧式的曲解成了“大姨”。更有好事者在“大姨”前面加了个“她”,于是“大姨”有时候又成了“她大姨”。没心没肺的大格格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辈份上名不正言不顺的升级,不时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俨然以“姨”自居了。

     “大姨”性格强悍,敢想敢干,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是个横不吝的假小子,在男生面前尤其不甘示弱,经常充当“施暴者”的角色。用她的话说:“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骂没人爱。”这可不是我第一次成为受害者了。

      我一边摸着被掐疼的膀子,一边呲牙咧嘴地瞪着眼前这个有碍观瞻的同类,“我说你他妈吃錯药啦?想掐死我呀?” 我有点咬牙切齿了。

     “大姨”绷着一脸横肉,不满地甩给我一个白眼:“凯子,死哪儿去了?躲着你姨是不?”       妈的丫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什么东西!我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哪儿和哪儿呀,上星期见丫头养的来着。天天见你我还活不活了?”

     “你小子嘴干净点儿。又想挨掐了是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威胁着伸出爪子。

     这丫头犯起混来心狠手辣,我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退缩:“得得,我怕你了行吧?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和这混人继续纠缠下去没好果子吃。

      “哟,我看你丫活得挺滋润的。又过生日又吃“老莫”的.” 她撇撇嘴,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德行。  

    操,我什么时候把生日的事告诉她了?真他妈欠掌嘴!

     “凯子,说正事儿,跟我去家一趟,借你笔记抄抄。” “大姨” 眨巴着一双单眼皮小眼睛,瞬间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我知道她家就在附近,大概有一二条街的距离。

     “啊?我...我可忙着呢。” 我赶紧推脱,想找个借口开溜。这假小子实际上是个啰啰嗦嗦的事儿妈。一旦被缠上,没一二个时辰脱不了身。

     “看把你得瑟的,你姨我比你还忙。放心,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我家没人,请你吃冰棍。” 她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往外走。

      象以往一样,我没脾气了,只好跟着她走。没办法,“大姨” 是个执着固执的人。或者说是个死乞白趔没皮没脸的混混儿。

      我和“大姨”的交情要追遡到小学四年级。我俩一度是同班里的同桌。那时候她还是“大格格”,已经是校内外知名的假小子了。后来黄帅的反潮流开始了,我俩又成了一个战壕的革命战友。起因是我们有个共同的“敌人”,班主任“缅裆裤”。

     “缅裆裤”大名崔美丽,是我俩四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也是校内有名的“虐待狂”。在成为“缅裆裤”之前,崔美丽被一些喜欢恶作剧的学生戏称为“最美丽”。颇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因为学校里都知道崔美丽是个没人缘没模样眼朝上嘴朝下前恭后撅的极品马屁精兼势利眼。这女人偏胖,偏矮,长相往好了说是一般,属于那种你记不住也说不出来的类型,用大格格的话说就是“人样儿”。这话从那张损嘴里说出来,算是极大的恭维。让人不敢恭维的是崔美丽那比例失调的身材、让人看着更加比例失调的穿着、和那副狗仗人势拿腔做调的下三滥作派。于是,一些贫嘴瓜舌的的男生就把那个崔粗腿和崔腿粗的绕口令改成了这样:“山上有个崔美丽,山下有个最美丽,看崔美丽最美丽还是最美丽最不美丽。”

     崔美丽上身长下身短,偏偏喜欢穿短小的上衣和比她的短腿更短的裤子。她的裤脚总是吊在脚髁以上,膝盖鼓起一个包,两只不长的胳膊也由于袖子太短而象脱了臼一样晃晃荡荡地挂在两边。这种特色穿着加上偏胖的身材使崔美丽从远处看像个粗制滥造的布娃娃。可走近看,“布娃娃”就变成了面相凶恶的小鬼。崔美丽那张模糊不清的脸总是眉头紧锁充满敌情,一双迷縫在一起的小眼睛善于在最天真的举动中看出阴谋。崔老师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在课堂上嘴角堆着白沫疾言厉色指名道姓地数落班上的思想问题、不正之风和坏人坏事。我和大格格经常是她数落的对象。大格格个性张狂,到处惹事生非,在崔美丽眼里是不可救药的同义词。我则因为一贯的我行我素目无组织和她多次冲突,终于在一次大吵并问候了崔老娘和崔姥姥之后成了她不共戴天的“敌人”。

     班上有个女生,因为人长得漂亮又好打扮,人称 “林美人”,为此没少挨崔美丽的喝斥,被当成班里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典型。林美人不是省油灯,仗着是校宣传队的台柱子以及和音乐老师的铁杆关系,到处打听传播关于崔的各种闲言碎语。终于有一天,林美人在一个必然的地点-女厕所-偶然地发现了崔美丽裤腰带的秘密:那不是正常人用的腰带,而是一根绳子,粗麻布的,就是乡下贫下中农用来系缅裆裤的那种绳子。嘴快脚勤的林美人迅速地把这个发现传到了力所能及的毎个角落。于是,“最美丽” 变成了 “缅裆裤”。

     “反潮流”一开始,崔美丽就成了靶子。在大格格的策划下,包括我和林美人在内的一些被数落对象把大字报贴到了校内最显眼的地方:校门口。大字报在历数了崔美丽在班里“大搞师道尊严”和“迫害革命小将” 的罪行后,顺便抖落了林美人搜集的一些臭事儿:比如崔 “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严重”,自私自利,因为贪小便宜和数学老师吵架,受到书记的批评;比如她“蜕化变质”,对乡下家里来学校找她的亲戚同乡不理不睬,“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为使大字报的结尾更有火力,大伙儿着实费了心思。最后我从报纸上的一篇文章里找了一句话,换个名词,就成了有力的最后一击:让崔美丽和她的缅裆裤在无产阶级反潮流的暴风骤雨中发抖吧。

     谁说革命是请客吃饭来着? “缅裆裤” 自此消失了二三个星期。从这以后,我和“大姨”就成了“同学同志加战友”,同时我也成了她打情骂俏和“施暴”的对象。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中学,但仍然保持着联系。“大姨”在学业上惨淡经营,保持着及格线上下的水平,但她家里仍寄希望她能考上个什么,于是,我就把她也拉进了这个补习班。

     “大姨”的家在离上课的学校不远的一个四合院里,是一大间坐北朝南的正房,里面隔出两间卧室,外面是客厅,门口另搭出一间几乎转不开身的小厨房。朝阳的客厅里所有的窗帘都拉着,光线阴暗但温度适中,还算舒服,只是屋里屋外乱得一踏糊涂,东西摆放得毫无章法,到处堆放着各种杂物和傢什,一时让人觉得无处下脚。

     “我操,你家遭抢啦?” 我不失时机地恶心恶心她,同时四下里学摸着试图找个能坐的地方。

     “大姨” 从里屋吼了一嗓子,“少废话!自己找地方坐下。” 她一进来就在里外屋之间不断穿梭,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我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随后赶紧提醒她我的使命,“我说她大...,你不会全抄吧?”  

    我经常会把那个“姨” 字省略掉,以免给她得寸进尺的机会。

     大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身汗臭地站在我面前,有点不耐烦地说:“ 就今天的。瞧你那点小心眼儿。” 随后她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煞有介事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哟,凯子,瞧你姨这记性,差点儿就忘了,几岁了?”

     我皱了皱眉头,这丫头说话可真损,他妈欠抽。“怎么说话呢这是? 十七。” 我尽力摆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爱搭不理地回了她一句。

     “哼哼,少年儿童嘛。” 十八岁的“大姨” 不屑地撇撇嘴,眼睛似乎盯着我身上的什么地方。

     死丫头片子充大辈的讨厌劲儿又上来了。我自尊心受损,有些不忿,反唇相讥说:“那是你。甭客气,没见过?这就给你看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朋友” 已经起来了。我那地方就像 “曼娜回忆录” 里说的,如同 “打开的雨伞” 一样鼓了起来 。“罢工”终于结束了。

     “大姨” 眼睛瞪着,一付狠巴巴的凶样。“想耍流氓怎么着?你姨我从来不客气,我这就看,别拦着我。” 说着她的手就措不及防地伸过来抓住了 “雨伞” 的顶部。“臭流氓,欠我叫我叔抓你进局子。” 她一边用手捏着,一边不忘用她那个“有名” 的叔叔吓唬人。

     “大姨” 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叔叔在市公安局当差。当的什么差,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看大门的;有人说是扫地的;也有人说是给局长开车的。“大姨”  似乎不屑于对此做进一步的澄清,因为这丝毫不妨碍她把这个叔叔挂在嘴边,既显摆自己又威胁别人,一举两得。

     这丫头手劲真大,几乎把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我忍不住叫出了声,已经顾不上想她叔了,“哎哟,你他妈轻点儿,捏死我了。”

     “瞧你丫那点操性。别动。” 她说着就一手抓住我的腰带,一手麻利地扯开拉链,迅速地把“小朋友” 拉了出来。

     “我操,你丫.....啊.....轻点儿。” 我倒着气儿瘫在椅子上,感觉小东西瞬间长高了。

    “大姨” 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个木凳子上,油腻腻的脑袋凑得很近,散发出一股头油和脂肪的臭味。她像在肉店挑猪肉一样用刻薄的眼光神情专注地审视着手里这个又红又肿的玩意儿。 “嗯,还凑合。少年儿童还有点东西。” 她以一种见多识广的尖酸语调挖苦着,同时紧紧地握住这个“东西”,老练地开始上上下下地动了起来。她的手显然不是天底下最细腻最温柔的手,但毕竟是别人的手。女人的手。

     我象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迅速传遍全身。“啊....”,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哼了两声。

     谁请谁吃冰棍儿呢?

     “少他妈来这流氓表情,臭流氓!”  “大姨” 一声怒吼把我从濒死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她嘴上咒骂着,手里可不闲着,动作越来越快,手握得也越来越紧。

      “慢点,慢点,哎哟,我要......”  我头重脚轻,脑子发蒙,朦胧中感觉正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无法控制地坠入深渊。      

      忽然,她尖叫起来:“哎哟,凯子,你他妈.....真恶心!”

     我在“大姨”的叫骂声中热情奔放地 “落地”了。后来的事儿,我就不记得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女人亲密接触。

     几天以后,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历史考场。试卷发了下来,我看到了 “文景之治”、“安史之乱” 和 “张骞出塞”。我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迅速疾笔作答,以免出现大脑短路弄巧成拙的悲剧。考试结束后,我想起了胡圣,我真诚地在心里祝他 “万寿无疆” 。不过以后恐怕没有机会听他讲课了,因为我坚信我终于可以和文帝景帝张骞安禄山们说再见了。

     高考以后,和海洋练上了气功。过了几天,由于既不会运气又找不着丹田,功力毫无进展,一气之下就和家人去了海边。回来时看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高考过去了,夏天也即将结束。我和朋友们终于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了。

     何子离开北京以后就音信全无了。

     小尹考上了中专的旅游专业。我俩最后一次压马路是在补习班结束的那天。

     海洋如愿以偿,被国际关系学院录取。我们的交往一直持续到毕业。后来,他被分配从事某种特殊的工作,我们的联系就中断了。我经常想象,也许有一天,我会在那种类似惊险电影的情节里听到或看到他的名子。

     “大姨” 没有辜负家里的期望,考上了一所技校的档案管理专业。开学前一天,我们一起去 “老莫” 吃了一顿,以纪念这个永远不会再来的夏天和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直到她从我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以后,我始终没有听到她的消息。我想以“大姨”的性格和胆量,她是不会默默无闻甘于平淡的。

     至于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也许不是神童级的超天材或者三好五好之类的马屁小男生,但我对自己的出类拔萃有绝对的信心。天生我材,必有大用。为此,我将一往直前,无论是顺流而上,还是逆水行舟。我的人生刚刚开始,对于未来,我充满期待,无所畏惧。 北大,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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