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德星期五下午给我打电话,说老婆孩子去加州了,问我有没有事,明天下午一起去hiking。
我说没事儿,去哪?
李安德说要不去砍哪哪是鸡,要不去个蓝猫湖,要不去鼻子山。
我说鼻子山吧,鼻子山近,完了我带你游城北新中国城,大统华吃叉烧面。
我俩上次一起吃饭,有五六个月了,自从老李五年前把我雷奥夫了,他那个国际、市场、加交流部越办越小,先是国际那部分取消了,三个老牌咨询师走人,然后交流也关了,终于去年市场功能也取消了,老李自己也加入石油价格跳水引起的经济萧条的失业大军。
不过政府部门还算有良心,老李这么多年工作,攒了一笔潘神,退休年龄以后的日子不愁,走时候给了一个大包,多少不详,不过老李说够他和老婆孩子一年吃喝,前几年我在的时候,老李曾经跟我咨询过一些资产管理的事情,听了我的建议,把房贷还清了,现在老婆还在西加拿大小学教法语,赚钱不多,但是一家人吃喝是够了。
所以一下岗,老李就请我去川味轩吃饭,先是彼此寒暄,然后慨叹人生苦短,酒过三巡,畅想未来,壮志凌云,恨相见太晚,但现在携手做件大事依然不迟,然后说了几件事儿,开了画店,成立个自己的咨询公司,卖中国古董家具,细说起来,就发现难以执行,于是填茶喝水,吃菜吃菜。
半年过去了,我给老李发了几封信,问你找到工作没有,回答说,还在找还在找,虽然还是不慌不忙的开玩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跟着着急起来,我在微信微博世界各大华人论坛到处打听,说皇上没工作了,我很着急,市场开发专业,20年销售推广经验,讲英文法文,国际章,大长腿,热爱中国文化,有工作机会的,有钱的,帮着想想办法。结果你知道,朋友圈里的朋友,都是显摆川字肌人鱼线的主儿,一大把年纪动不动在网上发裸照还可以,真让他办什么事儿就哑巴了,装傻的装傻,拉黑的拉黑。
所以两个月前他找到工作我很替他高兴,约他出来吃饭,我请客,他不来,他说刚去新公司,比较有压力,过一阵子熟悉了再说。这回自己找我来了,一定是混的不错。
一问,果然混的不错,顶头上司比较对脾气,能聊到一起去,感觉比较有connection,说话时候看转过来看看我,说大概就是咱们俩在一起工作时候那个样子。尼玛,那尼玛还他妈雷奥夫我。
老李比我刚认识他的时候结实了很多,人很精神,穿了一身始祖鸟,两脸清瘦,双目有神,看了我也不住地夸奖我fit。我自豪地说,哥现在每天跑8公里,风雨无阻,他说好,今年冬天我带你去cross
country ski,说了好几年了,今年一定办。我说行,我知道你老婆跟我没什么说的,今年办不成也行,我等你。
老李老婆比他小十几岁,在家里说了算,本来老李不怕他,但是这几年老李老了,出门远足大包得老婆背着,走几步,回头还得等他。男人就是这样,背包背不过老婆的时候,在家里就没什么地位了。没地位就不能想跟朋友出去玩儿就跟朋友出去玩儿了,除非老婆也喜欢你的朋友。老李老婆不喜欢我,见过我一面,跟我李说我这个人太感性,呆长了感染别人,一起人生苦短,要老李尽量少跟我来往。老李后来告诉我了。
其实我不在乎跟老李一起滑雪,滑雪时间太长,两个男人说什么啊。鼻子山上散个步其实挺好,我们俩九点半在大统华集合,然后开我车去鼻子山,慢慢转了两个小时,从现在咱们合作干个大事儿还不算晚这个话头开始,然后我再次建议他全家去中国旅行,然后是他重申法国南部退休计划,我的滑铁卢农场,上海往事,成都回忆,北京居高不下的房价。期间一个胖子从我们后面追上我们,边跑边喘,说你们刚才说退休是吧,赶紧退,我两年前退的,这是我一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中间有一段,突然没了话题,我们从鼻子山山顶正顺坡而下,太阳明晃晃,蚂蚱在草丛中低鸣清唱,风吹荡高草,脚步刷刷。
我鼻子一酸,说,其实有的时候,我挺后悔的,年轻的时候,应当努力工作,是不是就可以过得比现在好一点儿啊。
我抬头的时候看见这个法国佬眼睛红了,他叹了口气,让我想起我瓦房店四叔,有一次喝了几口酒,跟我说,叔现在这个日子,原本不是年轻是想象的那个样子啊。
我叔跟我说完这话,就笑了,我也憋不住笑了。老李也是,他说,我也这样想,年轻时候其实有很多机会,多承担些风险,多迎接些挑战,也可能现在就会富裕的多,真就可以退休了,我欠你一副画,到现在也没时间画完。
说完他就乐了,自嘲道,我前几天跟鲍勃见面的时候,鲍勃也这么说过,看来,不是什么我们年轻时候应不应当做什么事情的问题,是我们这个年龄的男人,大概都会有这种想法吧。觉得自己老了,来不及做什么事情了,其实真让你从头来过,你就会选择做别的什么事情吗?未必。
我说太对了,我前几天还谆谆教导别人,人的一生,其实是没有选择的,在每一个重要时刻,你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你选择了当时你认为对你最好的那条路。只有一个选择的选择,还他妈是选择吗。
谈话顿时轻松起来,我们走在回停车场的路上,后面三个女孩带了三条狗追了上来,一条老狗,一条青年狗,一条少年狗,青年狗脸白胸大,肌肉饱满,小狗阳光灿烂,老狗满脸慈祥,三条狗一起冲我们微笑,跟着女孩子跑远,我不知道为什么跟老李说起满族人不吃狗肉的事情,青年狗和老狗听到了,回头冲我们大叫,小狗也转过头来,一脸茫然。
回到大统华,我问老李吃什么,有酸汤面,四块九毛九,有叉烧肉面,七块九毛九,老李说这次该谁请,我说你请,他说那就酸汤面吧,我说叉烧好,吃叉烧吧,让人想起我们在广东吃街边档的日子。我们点了面,交了钱,捡了两个靠窗的高凳,对着窗外穿着各异长相雷同的国移吃面,老李说起股票的事儿,说是掉了不少,问我怎么办。
我说留着吧,过几年就涨回来了,反正现在现金够用,你这些投资都别动,你老婆年纪小,你死了,她还得过好久,还有三个孩子,该留着都给他们留着吧。
老李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了,你爷爷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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