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电影《老炮儿》走红,各种评论如潮,称颂或贬斥各执一词,但大都忽略了这些“老炮儿”们的最终归宿,却是白璧微瑕之处。笔者非专业人士,无文艺批评资格,但略述几个京城“老炮儿”的结局,似可增添影评中的遗漏之处。 所谓“老炮儿”,是指那些经常进“炮局”的混混;而“炮局”则是北京一条胡同的名称,该地设有市公安局下属的治安处,专管小偷、流氓、打架、斗殴等违反治安条例事件。这些混混们所犯之事不大不小,介于罪与错之间,往往送之于管教所或劳教所。他们之中很多人出来后依然故我,经常是进进出出,因而用“老”字称之乃实至名归。本来“进去”后大多会“出来”,但运气不佳的话却不见得能“荣归故里”而会客死他乡。文革前有一批劳教人员到了东北劳改农场,本来是可以保留公职、户口的,偏巧撞上“文化大革命”,一夜间他们劳改的农场全交給东北,因而回不去了。他们之中在劳教期满后就成“劳改释放犯”(释放了,还要称谓“犯”,真够搞笑的),便被发往农村,继续监视劳动,这就是“群专”――革命群众的专政。 其中3个“劳改释放犯”被发配到我所在的生产队,组成了一个小规模的“集体户”,不过是另类的而已。这另类集体户的成员分别是老刘瑜、老刘荣和小武子。他们的户舍被安排在临街的土屋内,实际上是队里马棚的东侧隔出来的小屋。可能出于防止他们进出马圈,有危害马匹之嫌,将他们的门开口向北,毗邻大街,便于监督。把南门封死,在北面临街处开门供其出入,在东北这地界简直是开玩笑,那冬季的烟儿炮还不冻死人?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他们沾上一个“坏”字呢! 在马厩区隔出的狭仄空间里,一铺炕拥挤叠压着3套被褥:老刘瑜的永远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老刘荣的长期卷着(因为经常外出);小武子的凌乱且永不叠起。三人一室共用一炕一灶,碗筷三等份,各做各的,各吃各的,饭菜各异,老死不相往来。由于炉灶只有一个,经常为做饭的先后次序互相摩擦、龃龉、冷言相向,但从不动手。 老刘瑜,40左右,身高体瘦,曾经的医务工作者,说话略带口音,逻辑性相当强。他总使自己处于干净利落状态,给人的印象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打羊草时,头戴养蜂人员才戴的那种帽子,头部被遮得严严实实,双眼从透明塑料片后面向外看。颈上围着毛巾,颜色雪白,经常清洗的样子。身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裤脚用线扎紧,以防蚊虫钻入。足蹬高腰球鞋,鞋带系得紧紧的,既防尘又防沙。他待人谦逊,时常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为乡亲诊病、治病,很得老乡的好评。鉴于他的医生身份,我很信服他的话。下地干活儿歇息时,当地小伙子们常常抓鼠、兔、蛇、刺猬等烧着吃。开始我不敢zhaoliang ,觉得挺geying 人的,请教他之后,便放心地大块朵颐起来。 科大毕业生、某大城市某医院放射科主任医师的老刘瑜,其医术可谓了得,方圆百里无人不晓,简直神乎其神了! 我们大队卫生室原来有个大夫,原因不明地消失了,剩个赤脚医生百事不顶。有一天,队干部家的女人生孩子难产,相当危险。想找老刘瑜救急,可又担心其“旧病复发”。考虑再三之后还是请老刘瑜出山,虽然有点“风险”(此“风险”非彼风险)。老刘瑜真有两下子,不到两个小时孩子就生了。可孩子生下来就全身青紫,不会哭,也不会喘气。老刘瑜倒提着孩子的腿乓乓两下,孩子就活了。孩子没事了大人又来了麻烦,排不下尿憋得要命。老刘瑜端一盆水对女人说:“咱们两个一起撒”,同时把水到在桶中发出很大的声音。这么一诱导,问题就解决了。这以后,一传十、十传百,老刘瑜可是名声在外了,连外地的农民都赶着大车来我们大队找他看病,一时间老刘瑜成了红人。 后来公社医院听说我们这里有大城市的“放射科专家”,就请他到公社管X光透视。一天,老刘瑜给一个劳改局的干部透视,认定是肺癌,单凭普通的X光机确诊癌症可不是一般功夫。那干部既害怕又疑惑,立马到白城市医院复查,结果是无问题。那干部回来就痛骂老刘瑜,好悬没削他。可个把月后,那干部真的发了病,还就是肺癌,不久就死翘翘了。从此,老刘瑜名满当地,公社医院业务量大增。 听老刘瑜说,他在劳改农场经历这么件事。打洋草的时候,一帮人打架,其中一人被用打草用的大搧刀在胸口上砍了个通透大口子。人立马就不行了,只要一动血沫子就往外喷涌,周围的人傻了,最近的医院也要几个小时路程,众人束手无策。老刘瑜被拉来,见状也十分害怕。他不是外科大夫,而农场卫生室的消毒药、麻药、器械等手术条件样样缺失,治死人罪责难逃哇!领导瞪眼道:你死活也得給我马上治!无奈之下,老刘瑜硬着头皮上把一大瓶酒精都到在伤口上权当是消毒,給伤员灌了半瓶白干算是麻药,让几条大汉强行按着,便开始处理伤口、进行缝合。伤者像杀猪一样嚎叫,而周围根本没人敢看。后来非常幸运,伤者伤口没有感染,加上其年轻体壮,居然活过来并恢复得不错。 老刘瑜是医务工作者,说话办事,逻辑性相当强。他说起话来,声音清细并略带口音。他常常告诫他的听众远离十件事。哪十件?他总是略带调侃地用方音说道:“吃喝嫖赌,外带抽;坑蒙拐骗,外带偷。”按说,他这样的人应该是正人君子,不料却犯了事,耽误了大好前程。犯的啥事?据说是在給女病人看病时有超过正常医疗行为,被公安局处罚到东北农场劳教三年。不过他自己断然否认,说是被人陷害的。瓜田李下的道理他应该明了,却稀里糊涂下了正道,呜呼!这是否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呢? 后来听说老刘瑜被调到某农场依然从事医疗工作,成绩了得,熟料积习不改,还是在給女病人看病时有超过正常医疗行为,一下子被一撸到底,打回了原形,最终郁郁而亡,可惜了! 老刘荣与老刘瑜年纪相仿,当年40左右,人长得老且凶,满脸络腮胡子,眼睛总是红红的,一看就是酒精练就的。我很少见到他,他经常四处游荡,漂泊不定,在屯中没有太多的“事迹”。据说他对于自己的被处分一直耿耿于怀,隔三差五地去地区找人、找关系,用现在的话就是“上访”。然而,上访屡屡受挫,心情可想而知,郁郁寡欢却又酗酒成性,最后倒毙城里街头。 三人之中年龄最小的是小武子,当年30开外,衣着邋遢,五大三粗,说话不干不净,声称是高干子弟(当下俗称“官二代”,据他自己说其姐夫是南方某大省的一把手),屡屡与时生产队长呛声,他的那句“王队长,我是很敬重你的”,被我记得牢牢的。他后来的命运不得而知,因为我对其并无好感,忽略了。 这个另类“集体户”在我到生产队一段时间后便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两位老刘已然故去,武姓小伙子则不知所终。这三个“老炮儿”级的人物在那个年代的自生自灭,是否反映了命运的飘忽不定我不得而知,但我并未从他们身上观察到“局气”二字的存在倒是肯定的。电影《老炮儿》的确是主演者的本色演出,演绎出那个年代的斑斓色彩,然而其结局并不像我所叙述故事的三个“老炮儿”级的人物结局的平淡无奇,只因这三位不具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