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一個深秋的清晨,我從值班的場院回知青點。萬籟俱寂,空氣中瀰漫着潮氣,霧靄像撕扯的面紗,若有若無,我深呼吸着山區的清新空氣,蹦蹦跳跳地跨過小橋,無意中向不遠處望去,在目力所及的樹下“站”着一個人。我的血幾乎都凝固了,只覺得腿冰涼,人就要失去意識。樹的那邊,書記的女兒奔跑並呼喊着向我這邊衝來,手中的紅薯飛向天空。我倆相遇,同時跌坐在田埂上。這一場景烙在我的腦海里,整整一年,我不能看任何人靠在樹邊,牆邊或電線杆邊,只要任何一場景讓我看見,就打一個激靈。為此我母親三個月沒上班,跟在我的後面,當時我的面孔的死灰程度比那上吊的好不了哪去。 我插隊的地方很窮。十個工分值五分錢。用醃鹹菜的水拌麵條,就算好吃食了。山陡土貧,原是官宦人家的墳地,那的農民都是看墳人,所以窮的連個地主富農都沒有。但文化大革命不允許有遺忘的角落,就和女人的胸一樣,擠擠總能出溝的。於是就把一個曾經加入過一貫道的人打成歷史反革命,好說歹勸的讓他承認是一貫道主,也算生產隊抓了階級鬥爭。隊裡書記曾對我說:他個狗屁一貫道主,加入一貫道時還不懂人事呢。反正我們也不批鬥他,給他點輕鬆活,上下就都應付了。書記這關是過了。可這道主有四個兒子。兩個大兒子文革前結了婚,沒什麼事。偏這三兒子正搞着對象呢,被這歷史反革命的頭銜給攪黃了。這老三對其父親恨之入骨。經常打罵或不給飯吃。正值三秋,天長活重,老三卻把所有的糧食藏了起來,道主已經兩個星期沒吃上飽飯了。我值班的這天晚上,老三吃完出去玩牌,道主就在家裡磨刀。夜裡十二點左右,老三回到家就呼呼大睡,道主持刀向其後腦砍了三下,也沒看死活,就拿了一根準備好的繩子,在書記家院子前面的樹下上了吊。 而我這遠遠的一眼望去,一棵大樹下,站着一個人,就深深的印在腦海里了。這在我的有限的生命里,是第一次看到 這種“活生生的”死人。可憐的人們呀,怎麼可以這麼不尊重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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