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狂看Netflix的《Making A Murderer(制造谋杀犯)》，这是继去年的戏剧化纪录片（Docudrama）《The Jinx》以后，又一部真实司法案件的纪实追踪连续剧。这一系列总长大约十二个小时，以法庭现场和生活实录，记述了跨时约二十年的两件不同的案件。这两个案件定罪的主犯是同一个人，Steven Avery。所不同的是Avery在第一次服刑十八年后，强奸罪被确认冤案而推翻，却在两年后又被定罪谋杀而身陷囹圄。

《制造谋杀犯》一片跟踪记述Avery从强奸罪翻案被释开始，雇佣民权律师，指控县司法机构失职而诉求几千万赔偿。但在此民事诉讼赔偿案刚起头取证的时候，一个当地小报的年轻女记者失踪，不久她的残骸在Avery住处外被发现。

影片对谋杀案件取证过程，和Avery被再次逮捕指控、他的侄子被作为目击者受调查，以及法庭举证辩护、直到陪审团定罪的司法程序，作了极其详尽的记录。我不想重述情节，剧透更是不善之举。

和很多人一样，我在看了《制造谋杀犯》后有很多感叹。有些朋友惊呼从这一案件看到了美国司法系统的失败，我则怀有有更多的复杂情绪（Mixed Feelings）。

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历经几百年自我监督完善的独立司法系统，也无可避免人类的错误和腐败行为，让无辜者蒙冤甚至毁了一生。 意识到这一点，也更理解司法程序透明化是必不可少的监督机制的一部分。这应该也正是法律不同于和黑社会家法的地方。但是司法体制内的黑社会化，又是无可避免的，毕竟人都是功利动物，法律的神圣有时也敌不过集团权益的凝聚力。在这种情况下，媒体和言论自由，便是最后的希望。

《制作谋杀犯》这样的纪实片，将事实公布于众，以启动公众舆论来进一步监督司法的有效执行。这是对于社会正义的最终拯救。

我是探案和侦破的故事迷，读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比读红楼梦早了二十多年。在美国常看NBC、CBS的“案件聚焦”- Dateline和48 Hours，加上这次看《制造谋杀犯》，彻底改变了我对刑侦调查中疑犯认罪服法的可靠性，和对目击证人的信任程度。不管多健全严密的司法体制和程序，在执行中仍然有太多的人为操控的空间。最突出的问题，便是执法者自己的固有成见甚至私人目的，完全可以引导证人作出错误的判断。更有甚者，当法律成为执法者的权力威慑，那些智力心理处于极端弱势的当事人，被迫认罪的可能性极大。

这让我想起在国内看到过的刑侦案例，几乎无一不是以嫌疑人“供认不讳”来定罪结案的。我想，作为一个中国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些100%认罪的背后，有着怎样的真相。

《制造谋杀犯》也展示了处在美国边缘社会的某一人群。Avery家族是一个大家庭，人们常说的“白垃圾”（White Trash），应该就是那样一批人 – 住在简易移动房地区（Trailer Park），智商不高，很多人高中没毕业，有反社会倾向，和法律常有一些过节。。。就是这样一种让人讨厌的社会底层人物，经常会考验主流社会的“预设无罪”（Presume Innocence）的法律信念。

很多在美国生活了很久的中国人一直没明白人“生来平等”的意思。Avery的律师讲了这么一段话，应该挺有启发性：

The whole point of the great Western tradition of law，going back to the Magna Carta，is that， it applies equally to us all--from kings of the realm down to low-lives and reprobates and "trash."

正义女神蒙着眼睛，她不在乎社会价值观对于个人品德的判断。只有“法律和规则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给与了“生来平等”这一理念最具体实际的社会意义。

我个人对于刑事辩护律师的看法，在看了《制造谋杀犯》以后，有了巨大的改变。美国人的民事诉讼是一个兴旺的产业，律师基本是个赚钱行业。富有的罪犯，如O。J。Simpson，可以砸钱请来顶尖辩护律师，帮助逃脱法律的制裁。这样的高调案例常让人怀疑司法的有效。 然而当你看到Avery的律师，在法庭上一层一层推翻检察官方貌似确凿无疑的证据，其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实在是比任何戏剧化的庭辩电影都来得精彩。这种辩护律师向公众展示了法制不仅仅是惩罚机器，同时又是保护无辜的智能机制，让我多出很多尊敬。

我确信再好的辩护律师，也很少有把法律浪漫化的。律师对于法律的神圣感责任感，很多出于他们个人的内在信仰和价值观。所以在规则系统中判定是非的法官律师，也时刻在做个人选择。《制造杀人犯》一片里，也可以看到那种把个人利益置于法律之上的公设辩护律师 - 再好的体系也无法保证个人不作自私出界的选择。好在律师个人行为，会由行业协会的明文规范来检验和惩戒。

正好这以后我又看了《间谍桥》，那个谈判高手兼辩护律师Donovan，被描绘成捍卫法律公正的英雄。如果透过斯皮尔伯格带着孩子气的导演手法，来辨别Donovan吸引我的品质，是他在强烈政治化民族化氛围中理智、冷静的敬业精神。美国的国家利益，最终得益于这种坚定准确的理性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