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给老父亲的年礼

家骥

于2016年除夕

每逢佳节倍思亲。

今天除夕，父母音容笑貌不再 。以一段旧事，聊伴隐隐思亲之痛。

事情发生在八十年代初，我寒假回家过年。（在北京读大学的五年期间，我只有一年没回家过年。）具体是哪一年，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了。

记得当时父亲调任民政局（自然又是因为抗上被贬），但是居住条件却大为改善，已经从后营的小屋子，搬到烈士陵园旁边的家属院。

当时商洛的车很少，山路交通特别困难。我每次回家，父母都要找想办法去西安接。人总是偏心的，享受这个特殊待遇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大外孙女聪聪。记得聪聪小时候同样受宠，只要是下雪天，父亲都要找车专门去洛南，接二姐一家回家过年。

话说一家人团团圆圆，正吃着年夜饭，突然进来一个满身泥糊叭叽工人摸样的人，手里提着几个香油瓶，说要给周局长拜年。再一看胳膊腿上还粘着血。受父母亲的影响，我一向讨厌这类陌生人送礼，都是想走后门的，更何况搅了团圆饭。我想父亲一定要发火。结果父亲却一反常态，一边态度和蔼地招呼来者，一边让我们赶快找些碘酒消毒伤口。（那时候听都没有听说过创口贴。）

一番对话之后，我明白了。来者是个刚分配到机械厂的复转军人，大概是知道父亲难以接近，喝了点酒壮胆，提着自己打的小磨香油，趁着过年来感谢一番。商南人厚道，估计是没少拿东西，走在雪路上不方便，结果滑了一跤，油瓶子打烂了几个不说，玻璃渣子还把自己给划伤了。

等来人走了以后，父亲解释说，这个人是个孤儿，按政策是应该安排的，但是县上当官的都想站用他这个名额给自己的亲戚朋友，像这种没路子的可怜人，往往就被挤掉了。是父亲在会上坚持原则，才保住了他这个名额。所以他感激地不得了，非得要表示一下。

这种事父亲一般都不自己往外说，父亲总是说要按照原则办事，不想让人承情。其实父亲不是完全没有私心，比如他对我就非常偏心，惹得兄弟姐姐们都有意见。再比如三年灾害期间，父亲为了把外爷外婆从河南转到我们家，不惜跟当地干部大吵大闹。若非如此，外爷外婆早就饿死了。

在官场这个烂泥窝里，父亲是有底线的。而这是有代价的，那就是我们家从来不敢给自己走后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如果你给人家抓住把柄，你就无法坚持原则。无欲则刚，说说容易，做起来何其困难！父亲虽然只是一微不足道的小小芝麻官，但是一生从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父亲虽然性如烈火，却也不是没有灵活性。但历经多次政治运动磨难不倒，母亲的坚贞不屈，起了很大的作用。对于我们家来说，父亲是据功至伟，也助长了他的暴君脾气。除了我以外，谁都不敢说他，而我也就一直以一个“逆子”的样子对待父亲。父亲临老都不知道，其实他曾经引以为荣的大儿子，也一直以父亲为荣。今天我终于把这深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以慰父母在天之灵。